第2章 瑞文

她们坐在能看到跑道的落地窗前，看除冰车像甲壳虫般在雪地里爬行。女士自称瑞文，07年随家人辗转到剑桥读航空工程，如今又回到国内发展事业。她指着窗外一架正在滑行的A380说：“现在这些年轻人居然被冰晶云吓破胆。“

周珏小口咬着酸菜馅饺子，蒸汽从纸杯咖啡里袅袅升起，在玻璃上晕开白雾。不过一小会儿，几只饺子就被周珏消灭了。

“行李延误证明需要去B厅26号柜台。“瑞文眨了眨眼睛示意周珏跟上。周珏小跑两步跟在瑞文身后，她注意到瑞文的身姿矛盾得令人着迷。

细高跟叩击地面的脆响带着雷厉风行的力度，但垂在背后的栗色卷发却用丝缎发带松松束着，发尾随步伐荡出慵懒的波浪。当她们穿过旋转门的气流漩涡，周珏嗅到她腕间飘来的苦橙与雪松香。当值的地勤组长正在用巴伐利亚方言抱怨系统卡顿，周珏捕捉到“补偿金“和“酒店“的德语单词，攥着登机牌的手心微微沁汗。她只能讲一丢丢德语，还是为了唱德语歌学会的，实际应用能力弱得可怜。

“Entschuldigung， wir haben...“周珏刚开口就卡在了时态转换上。瑞文已经将两人的护照并排放在柜台。泛着冷光的平板电脑推过来时，周珏看见屏幕上的赔偿方案：经济舱旅客可选择400欧元现金补偿或800里程积分，住宿统一安排在机场酒店。

“选现金。“瑞文突然切换成中文，指尖点在条款末尾的星号标记，“他们不会告诉你里程兑换需要额外缴税。“地勤递来的文件全是哥特体德文，瑞文从风衣内袋抽出万宝龙钢笔，在每处签名栏画上银色箭头：“跟着我标的三角符号签。“

深夜的航站楼飘着咖啡酸馊的气味。应急照明灯下，瑞文侧脸查验文件时，周珏窥见时光的馈赠。她眼尾确有细纹，但像精心养护的皮具褶皱般泛着润泽，法令纹消失在饱满的苹果肌弧度里。最妙的是那双手——骨节分明得能看见黛色血管，指甲修成杏仁形状，裸色甲油下透出健康的月牙白。穿过海关特别通道时，周珏听见自己的运动鞋在免税店玻璃上敲出笨拙回响。“你学过柏林口音？“瑞文突然驻足，指着她行李箱上洪堡大学的贴纸，“明天去T2的汉莎服务处，用这句‘Ich muss mein Studium pünktlich erreichen’申请优先改签。“

清晨，机场酒店3207房的便签纸上，瑞文用中德双语列着待办事项：

1. 07:30酒店早餐券生效（二楼雪绒花餐厅）

2. 09:00 T2航站楼汉莎航空紧急服务中心（携带护照原件）

3. 11:00海关申报处补办行李延误申报（需附购物小票复印件）

周珏正皱着眉喝下一口面包汁，“赔偿金到账需要七个工作日。“瑞文推来平板电脑，屏幕上开着梅茨布鲁克机场的在线申诉系统，“如果超时未收到，用这个模板发邮件给Luftfahrtbundesamt（德国联邦航空局）。“

改签柜台前的队伍蜿蜒如蛇。周珏听见前面留学生在哭诉论文答辩要迟到，突然被瑞文轻推向前。“现在用你会的德语说：'Als Erstsemester brauche ich dringend...'“她附在周珏耳边的低语带着檀香，“别怕说错，他们对结巴的学生反而更有耐心。“

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月，周珏内心并不焦急。她打算留在亚琛这座小城转一转，三天后再启程去杜塞尔多夫市转机去伦敦。终于拿到登机牌时，瑞文正在服务台核对行李追踪编码。“你的蓝色箱子会在飞机出发72小时内配送到宿舍，“她在谷歌地图标出学生公寓坐标，“记得向宿管要Einlieferungsnachweis（交付证明）抵扣押金。“

免税店的钟表指向离别时刻。目送瑞文离开的背影，瑞文突然转身，从铂金包里抽出泛美航空员工卡，烫金的“高级客户协调员“职称在灯光下微微反光。“二十年前我母亲作为空乘迫降虹桥机场，“她将备用充电宝塞进周珏背包，“现在轮到我守护在异国迷途的小云雀。“

独自吃完土豆香肠晚餐，周珏打开了瑞文给的牛皮纸袋，里面除了德语版《机场维权指南》，还有张泛黄的航班时刻表。在“上海-慕尼黑“那栏，有人用钢笔写着稚嫩的德文：“Mutters Spruch（妈妈的格言）：当金属飞鸟折翼时，正是星星钻进你口袋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