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盛越来越忙了,有了那辆车之后他的生意也做的更远了,经常半夜才回来,睡梦中的二福听到车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就知道他爸回来了。
马家盛买了皮大衣、买了定制的西装、买了名牌皮鞋,但这些他都很少穿,平时都是一件破衬衣和一个破牛仔裤,以及一双沾满牛粪的运动鞋
底层社会就是这样,越是有钱越是有本事的人总是四处奔波忙碌,尻蛋子很少落到炕上,整天早出晚归;而越是穷越是没有本事的人总游手好闲,一年四季都出入在家里、镇上的赌场,或是村口。
刘芒就是这样的人,成天穿着一套蓝色断码西装,里面的白衬衣皱皱巴巴的,已经发黄了。他的头发打着发胶,梳起了大背头,往村口一站,那神气像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大人物衣锦还乡了,
刘芒家穷的叮当响,恨不得拿草当柴烧,刘子临和他的养母以及三个姐姐都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可刘芒似乎看不到,家里的面柜见底了他也不急,每天照样去赌场,哪天赢了点钱就在镇上和狐朋狗友们去馆子里要上两斤手抓羊肉,如果输了就丧着阴沉沉的脸回家。
沈家河的青壮年走出去的越来越多,庄子越来越空,留下的是老人、孩子以及像马家盛一样在本地创业做买卖的养殖户和老板,刘芒这种不务正业的也很少了。
二福的三个姑姑也都跟着夫家常年在南方厂里,有几个表哥都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彩礼却越来越高。
大姑姑的一个儿子已经成家了,二姑姑的大儿子已经订了婚,彩礼要了十六万,明年就要结婚。二姑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也就是二福明年结婚的那个表哥十九岁了,叫张文,姑姑的小儿子和二福同岁,叫张武。
二福盼望着张文表哥的宴席,但不是他有多想吃席,他最期待的是闹洞房,二福只知道闹洞房很热闹,年轻人们到傍晚就到处找柳树条、白杨棍,他们筹备皮鞋油、气球、鸡蛋这些道具,但二福没见过具体是怎么热闹的。
他舅舅结婚的时候他也在场,晚上闹洞房的时候他跟着挤到婚房,可是被年轻人们赶了出来,还把门关的紧紧的,又把窗帘门帘拉的严严实实,说是小孩不能看。二福心想明年他应该不算小孩了,把脚踮起来多半能混进去。
二福在沈家河的第二个暑假在匆匆中过去了,上学期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还时常在他脑海中上映。那之后二福再也没见过关老师,有人说她请假了,有人说她回南方大学了,二福也不清楚。
期末复习的那几周五年级的数学课是朱校长暂带的,朱校长一进教室眼尖的二福就发现了他脸上清晰的抓痕,以及脖子里的血印。
六年级的孩子已经是这个学校的老大了,免不了浮躁。
班上转来了新同学,是王文杰的表妹,也跟王文杰一样姓王,叫王姗儿。个子很小,都没到二福的耳朵上。一头蓬松的黑发,发尖泛着金黄,有几分卷。骨相很美,尖尖的下巴修饰出标准的瓜子脸,鼻梁略微下塌,鼻尖突出,典型的漫画鼻。未来的几年她都扎着一头高马尾,两股刘海垂在前额,人们把它称为鲶鱼须。
王姗儿来时穿着一件青蓝色的牛仔衣,一双灰色平底鞋,黄色的小皮筋把头上的杂发扎地很干净,衬托出那樱桃般粉嫩的脸,在二福眼中惊艳极了。
刘子临看到了,盯着王姗儿目不转睛,二福也被迷住了,可他之前低着头偷偷瞥了一眼就匆匆别过头避开了目光,故作镇定。
中午一放学,二福四人就聚到了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新同学。
刘子临激动地说:“果然跟我想的一模一样,竟然一来就是班花级别的。”
艾米尼一脸不在意:“切!也就算个中等吧,跟马玉洁比起来可差远了。”
二福接过话茬:“说句实在话,王姗儿、马玉洁,还有你们三个,都长得不咋地。”
三个人按着二福就是一顿乱拳,二福抱着头急忙求饶。
刘子临停下了手:“二福你就使劲儿说亏心话吧,新同学一进来你眼睛都看直了。”
二福连忙掩饰:“那是你自己吧,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我只是稀奇而已,感觉吧也长得一般。”
刘子临戏谑地笑了一下:“我就喜欢你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你就狡辩吧。”
最老实的松迪最后才开口:“二福,刘子临,我们说王姗儿好看,我说句实话真没看出来,也就中上等,其实长得跟你俩差不多吧。”
二福:“……”
刘子临:“……”
松迪说的的确不假,新同学只能说是眉清目秀,长得清纯,放到人群中并不惊艳出众。可二福和刘子临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产生了别样的情愫,也许是因为两人在之前讨论过预想过她,也许本就是冥冥中的注定,所谓一见钟情……
秋天可真美,黄褐色的树叶一片一片乘着风在空中盘旋着落到地上,黄里透青的啤特果时不时从树上掉落,掉进草丛中,滚到树叶上。
啤特果是比较官方的叫法,当地人叫它皮胎果或是酸巴梨,生长在海拔两千多米的河洲大地,皮胎果是宁河县的特产。
它的一次生长周期跟人的一生一样,在它长的最好看的阶段却是最酸涩的时候,观赏起来绿中带黄,漂亮得很,实则难以下口;在它长得最黑糜的阶段却是最酸甜可口的时候,看起来像极了冻梨发烂变黑,吃起来反倒十分好吃。
地里的苞谷将近有两米高了,绿油油的苞谷叶子也开始干枯发黄,苞谷穗子尖端泛着红褐色,也已经消耗完了水分。
二福家开始收苞谷了,马家盛还是不在,三福国庆节放假也加入了其中,三福负责给大家提水拿馍馍。
爷爷、奶奶、妈妈和二福四个人站在地头,一人盯着一行开始摘,抓住苞谷掰开外枯内盈的苞谷皮,从包谷棒棒根部的节骨眼上轻轻一折就把苞谷棒棒取出来了,然后扔到地上,等全部摘完把苞谷草割了再来装袋。
从地的这一头到那一头太长了,二福看不见底,沈桂花摘的最快,接着是爷爷,最难的时候奶奶,妈妈和爷爷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奶奶和二福远远甩在了后面。
一天下来二福的手被磨的生痒,他累瘫了,吃过饭就一头崽到床上睡着了。
月亮从东边照进了二福的窗户,月光撒在他的脸上,他梦到了李倩倩:梦里他拉着李倩倩的手走着,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可王姗儿突然从前面过来了,二福慌忙放开了李倩倩的手,他看了看李倩倩又看了看王姗儿,他上去拉王姗儿的手,他又去拉,可还是被甩开了,他拉了五次都被拒绝了,他清楚的记得这个数字,最后王姗儿的身影渐渐消散,二福转过身,李倩倩还在,他们抱在了一起,可慢慢地李珊珊的身影也一点一点消散了,最后二福的身影也慢慢消散,化作一滩水。
二福突然从梦中惊醒,月亮已经到了西边天空,二福再次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