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羊.傻子

学校后门出去,直走,是我们放风筝、抓螃蟹的小溪,应该是人工垒起来的堤坝,每年的春末到秋初,溪水会从溪道里流过;秋末到春初的时候,是没有水的。溪道里即便的冬天,也会有许多的小草顽强的生长着。

具体记不得了,就从某一年开始,一到枯水期,就有一个中年男人,到溪道里放那三四只羊。大多数时候都有一只小羊,偶有年头就只有大羊。羊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最普通的山羊,现在烤全羊最喜欢用的品种。中年男人看着大概四十多岁,也可能是农村人显老,实际年纪也可能没那么大。穿着的衣服不能说破破烂烂,就是很旧,有些脏,衣服的袖口领口像包了浆。一撮山羊胡子,牙是被烟熏得焦黄。他的出现很突兀,羊的出现也是一样。在那之前,鸡鸭鱼猪牛,我都见过,直到他的出现,才是第一次见过了羊。

中年男人放羊,也不勤快,通常都是把羊牵到溪道里,拿一根木棍插到土里,一只羊栓上一个长绳,就走,极少的时候会看到他陪羊坐一会儿。

小镇的孩子们,几乎没有人会和他说话,连靠近的都很少,也许是因为他看着并不像好人。我不怕,除了看羊喂羊,跟他也有过一些对话。

重庆的秋老虎过去,就到了秋末,再也没有了热辣的太阳和居高不下的温度,得穿上长袖了。

每周四下午,照例老太爷他们还是得参加镇教办组织的学习。那几年的秋末,不像现在,老是下雨,反而出太阳的时候很多。老妈吃完午饭,匆匆洗了碗最后一个去了对面的教办楼。作业早就在学校做完了,正在门口数着蚂蚁,我听到楼上班主任出门的声音“把作业做完再耍哈。”

她是在给班花刘倩说。刘倩是班花,其实我觉得可以拼一拼校花,她爸妈我没咋见过,只听刘佳说过一次,她家是南坪的,爸妈在外地做生意,怕没时间管她,就让她到小姨,也就是班主任这里来读书。这也就说得通了,她用的文具、穿的衣服,确实比镇里的孩子,包括我们这几个教师子弟都要好上几个档次。但是她学习成绩一般,并没有因为班主任是她小姨,而有所提升。

悄悄跑到班主任家窗户外“打乒乓球,去不?”我是不敢就在楼下喊的,毕竟安静的学校里来一嗓子,保管教办楼里听得一清二楚。

“小姨喊我把作业做完了来。”她打开窗,委屈吧啦的回复我。

“这有啥,拿我的去抄。”毕竟我的成绩在班里有目共睹。

她开始犹豫。

“拿给我抄,抄完了去打球。”隔壁的刘佳不知道怎么听到的。

中国人的从众心理是破不了的,就像看热闹的心是扑不灭的一样。有人带头了,虽然只有一个,其他人就很难把持住了。

不到二十分钟,两个人就抄完了作业,不需要检查,除非我脑子被门夹了做作业,不然就是全对。

乒乓球台就在教学楼后面,用水泥修的,也没有什么网,就摆几块砖头就是网了。除了可以打乒乓以外,还可以用来玩儿捉鬼游戏,当人的在台上,当鬼的不能上台,用手去抓台上的人。人多就好玩儿,今天就我们仨,真的就是打乒乓球的了。

球拍是刘佳从他爸办公室拿的,有胶。那时候的拍子分两种,一种有胶,一种没有,我们叫光板。用光板的,是被鄙视的,因为光板不会吃转,高手们用的都是有胶的,只是没有电视里那种两面都有胶的。握拍的方式基本统一,都是直板,因为没有太多娱乐方式,打乒乓算是学校比较高端的运动娱乐方式,深受大家追捧。

那时在年级里,成绩越好的,水平越高,作业做完了,没其他事就可以到教学楼后面来打球,练习的时间自然就多。我的水平在年级里算是很高的了,刘倩除了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外,有时她小姨还会额外布置一些任务,水平就很一般,女孩子当中算中等。刘佳就很菜,除了打得少,运动细胞也不行,属于男生当中的中下水准。

刘佳站到我的对面,手紧紧的握住球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两脚微微分开,膝盖稍稍弯曲,但是可能方向有点问题,前屈变成了内八字。

“吃我一记旋”我把球抛起一点,在球接触球拍的一瞬,手腕一抖,球“啪”的一声旋转着飞向对面球台,落台后一个向右拐弯。

刘佳手忙脚乱挥拍,还是没有抡空,只是抡到了球拍边缘,球对对直直的砸向班花的头。

球速倒不快,奈何刘倩根本就没注意,球正中眉心。

“刘佳,你好生点打,要得不。”班花恼了。

“他绝对瞄准了的。”我补了一刀。

“放屁!我瞄了也打不了那么准。”这句倒是实话。

“滚开,我来打。”班花抢过刘佳的拍子。

跟班花打球,就得有点情商了,不加旋、不抽球,慢慢打打抬抬球就好。我不是舔狗,那时候也没啥色心,仅仅为了保持一点绅士风度,也给女孩子留点情面。当然,这一条对丹姐无效,碰到她,就是往死里抽。

刘佳闷闷不乐,一个人溜达到后门,突然又跑了回来。

“那个放羊的老头又来了。”在刘佳眼里,胡子拉碴,脸色黝黑的,统称老头。

“哪儿呢?”刘倩收下球问到。

“河坝那儿呢。”刘佳往脑后一指。

球不打了,仨人跑到后门,向河坝望去。果然,放羊的在那里。今天只带了两只羊,一大一小。大的用绳牵着,小的就跟在大的一边,也没拴绳。

“走,过去看看。”我提议。

“那羊会咬人吗?”刘倩没见过真羊,显然忘记了动画片里羊是多么温顺和弱小的生物,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刘佳白了她一眼,领头从铁门钢筋缝隙间钻了出去。刘倩第二,我断后。从后门出去,经过一段100米左右的小路,就到了中年男人放羊的堤坝边上。中年人抽着旱烟,很冲的那种。今天牵出来的两头羊,应该是母子,大的羊白底嵌着一些黑斑,有一对不大的角,低着头一直吃草。小羊全身白色,倒是没有什么杂色,角还没有长出来,头上有两个点,没有毛发,颜色也略微暗一点,应该是以后长角的地方。小羊上蹿下跳,一会儿吃口草,一会叫两声,一会儿左看右看,但活动范围没有离开大羊十米。

刘佳随手从边的田地里折了几片菜叶子,分别递了一片给我和刘倩。跳下堤坝,踩着满是小草的溪道走到小羊身边,小心翼翼的,生怕吓着小羊,刘佳把菜叶子递到小羊鼻子边,可能刚刚才断奶,只吃草的小羊,哪里受得了菜叶的诱惑,稍稍闻了一下,张嘴就咬住了菜叶吃起来。刘倩一开始还有些害怕,见刘佳那么顺利,赶忙也把自己手里的菜叶子递了上去。小羊身边围了他们两个了,我便把我手里的菜叶向大羊递了过去。不愧是大羊,见过世面,闻都不闻,张嘴就咬,津津有味,还咩的回我句谢谢。

中年男人见我们喂羊,也没搭话,依旧一个人抽着旱烟,只是侧了侧身,让烟被风吹得远远的。

约莫是吃人嘴短,吃了我们的菜叶子,大小羊对我们没有那么警惕了。刘佳开始上手摸小羊,刘倩也跟着伸出手去。小羊的毛还没长开,短,也没大羊那么密,但是更软一点。手放在小羊身上,能明显感受到它的温度和心跳。

“你再去弄点菜叶来。”刘倩母性大发,对刘佳说。

毕竟是班花发话,刘佳屁颠屁颠去了。不一会又拿了一把菜叶子回来。也不知道谁家的地遭了殃。刘倩接过菜叶,一手递给小羊吃,一手摸着小羊的头。就几分钟时间,手里的菜叶就被小羊吃完了。羊头很乖巧的蹭了蹭刘倩的腿,把她高兴坏了。

“它喜欢我也。”

“刘佳,你再去弄点来。”

“我不去了,待会被人抓到了,跑都跑不掉。”

他们俩还在围着小羊转的时候,我爬到中年人坐的堤坝上。

“这小的羊多大了。”我问。

“四五个月了。”中年男人磕了磕烟袋锅子。

“大的呢?”

“两岁多。”

“怎么没见着之间的羊了呢?还有几只呢?”

“卖了。”

我略微想了想。

“那这大的羊后面也要卖吗?”

“大的不卖,后面还要下小羊。”

“小的长大了呢?”

“小的长大点了,也要卖的。”

“卖了做啥呢?”

“不知道。”

我想其实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告诉我而已。这时的刘倩正在溪道里跑着,小羊撵着她。

“你们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中年男人说。

“走吧,回去。他要回家了。”我叫了他们俩一声。

刘倩显然还没玩儿够,不过做惯了乖乖女,还是听劝,也没言语,跟着我开始往回走。身后,中年男人拔出插在地里的木棍,牵着大羊,后面小羊跟着,开始往他家的方向走。

第二年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中年男人了,也再也没见过放羊的人了。没有去打听,因为这样一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我想也打听不到什么。不过我觉得他是善良的,骨子里善良的人,总是会有好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