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妆突然一阵咳嗽,随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你……”她起身后,目光惊疑不定在左洋身上打量着,似乎也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你——究竟是人是鬼?”
左洋不禁被她的神情逗笑了,“怎么,赶尸人还怕鬼?”
“不……”柳玉妆说道,也反应过来,若是左洋有恶意的话,自己恐怕不会安然醒来,“当然不是。事实上,这个世道人比鬼更可怕。”
左洋点点头,拾起一根柴火丢到火堆里,“在无法理解的事物面前,能够显露恐惧也是一种智慧,这并不丢人,姑娘。
况且我也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明白吗?放轻松点。”
柳玉妆峨眉微蹙,默然不语,随后她又抬眼看到了自己那根被浸湿之后正放在火堆前烘烤的笛子,赶紧一把抓到手里。
“你这笛子,孔序纷乱,五音皆偏……”左洋说道,“是何道理?”
柳玉妆轻轻摩挲着自己的笛子,“战场之上,步步惊险,我不希望敌人得到我的笛子就能直接使用,随意控制我的活尸……”
然后,柳玉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缓缓抬起手,修长且纤细的手指轻轻握住笛子,徐徐放到嘴边,朱唇轻启。
一连串空灵悠扬的音符从笛孔间流淌而出,宛如春日里破冰的溪流,清脆又带着无尽的生命力,在空气中悠悠荡漾开来。
但左洋却是隐约听到了柳玉妆在自己灵魂深处的呢喃,心知她职业病又犯了。
“歇歇吧女侠,蓝牙匹配失败,密码错误,信号不足。毕竟——我真的没死啊……”
柳玉妆这才脸一红,虽然有些听不懂左洋那番话,但也知道自己举动有些冒昧了,收起了笛子。
“抱歉,习惯了,主要是你现在这模样,我很难把你跟活人联系起来……”
左洋一惊,顺着柳玉妆的目光,往脸上摸了一把,差点没把鸡皮疙瘩掉一地!
完蛋,散去逆生三重之后,他竟然还是一副腐朽衰败的躯体啊!
哪怕是他身怀逆生三重,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修复身体。毕竟这些可不是新伤,而是深埋地下遭受自然之力的侵蚀,积重难返。
怪不得自己从柳青山口中得知,柳玉妆要用阴妆之术为自己保养修复一辈子。
这穿越还是这么阴间啊……
本以为自己会以帅气的脸庞面对这个对自己有两世之恩的女人,结果竟然还是死人的模样,上哪说理去?
似乎感受到了左洋的负面情绪,柳玉妆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
她温婉地笑了笑,“我叫柳玉妆,就是咏柳的‘碧玉妆成一树高’那个,出身湘西赶尸一脉。敢问义士高姓大名?”
左洋想了想,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我叫左洋,旁门左道的左,三羊开泰的洋。散人……”
他并没有把三一门的名头报出来,初来乍到,左洋还是比较谨慎的。
尤其三一门作为民国异人届的泰山北斗,自己的义父左若童更是与统领正一的龙虎山天师张静清齐名。
树大招风的道理他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自己与柳玉妆必定是来日方长,不急于在这一夜知根知底。
柳玉妆小嘴一嘟,挑了挑眉,“我对你那么坦诚,你反倒还藏着掖着呢……散人?少唬人了!
依我看啊,你这么强悍的身体素质,即便不是全真派那种高门大户,也必定是某个声名显赫的横练门派……”
左阳微微一愣,然后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小道友,高!都让你说中了……”
柳玉妆得意一笑,“你不肯直说,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我也不介意。这世道,人之常情嘛。
不过放心好了,你救了我的命,我不会恩将仇报的。
只是恕我直言,左洋先生,你体内的先天一炁有点不对劲啊……”
左洋闻言,也是皱起了眉,这事不用柳玉妆点破,他自己刚才就已察觉到。
仅凭前世左洋战死前的二重境界,要胜那支樱岛小队也并非不能,但不应该像今夜那般摧枯拉朽。
他的体内,受到两种逆生三重心法的冲击,确实造成了状态的严重不稳定。
这么继续下去的话,或许不需要外力介入,自己随时都会走火入魔,甚至灰飞烟灭。
“柳玉妆,我需要你为我守关……”左洋望着柳玉妆,认真说道。
左洋已然想通了,有些路,走错了要认,知错了要改,决不能含糊。
否则很容易一失足成千古恨,做人可不能太李慕玄。
柳玉妆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于是左洋将自己体内自然运转的逆生三重周天散去,避免两种行炁路线继续发生剧烈冲突。
就如同许新董昌第一次相遇无根生时,被神明灵散掉体内澎湃灵炁,让身体自行修复的原理。
散掉逆生三重功法的他,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竟然连盘坐都做不到,软软地倒下。
一股香气飘来,处于昏迷之际的左洋意识到是柳玉妆扶住了自己。
左洋感到十分温暖,同时也倍感安心。
因为这毕竟是给了自己两次生命的女人,他对柳玉妆的信任,就如同张怀义临终前信任冯宝宝一样。
柳玉妆轻轻地将左洋平放在蒲团上,感受着他的状态变化,眉头渐渐皱起,“奇怪,他的修为越来越衰退,可体内的先天一炁竟然越来越充盈?
不愧是能引起天降异象的奇人啊……”
在昏迷的混沌之中,左洋仿若坠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虚幻之境,做了一个长得望不到边际的梦。
那些破碎、凌乱的场景,宛如风中残叶般在他的梦境深处无序地闪回——
当年,军阀混战,十四岁的自己在埋葬了死于战乱的父母,告别了那个小山村后,毅然参加了革命,随部队南征北战。
在某次极为惨烈的战斗中,他的战友们无一幸免,全军覆没。
而在自己也要慷慨就义之时,偶然被一位过路的旅人救下生命。
那人一袭白衣,长发随风飘扬,赤着双脚缓缓而行,尽显仙人之姿。
“好神奇!这就是炁吗?!修行之人,竟然真的可以这么厉害!”
那是年幼的左洋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异人的恐怖身体素质,眼中有光彩闪烁,“大哥,我以后就跟你混了!”
“小子,你叫我什么?”那人轻轻敲了一下左洋的小脑瓜,“我的岁数,做你父亲都绰绰有余了……”
那一年,左洋加入了三一门,成为大盈仙人左若童的义子。这个姓,自然也是冒姓。
画面一转,左洋来到了朝思暮想的三一门庭院,他手里端着一盘桂花糕,还有一叠香油,来给左若童送饭。
在庭院的后方,那棵最为粗壮的柏树下,左若童正盘腿而坐,静心打坐。
“老左?”左洋试探着叫了一声。
左若童缓缓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抹温暖的微笑,招呼着左洋过去坐下。“小羊羔,你跟我讲讲,什么是香油?”
左洋愣了一下,指了指餐盘,“喏,香油就是香油嘛!”
左若童笑着摇摇头,“那你可知我们三一门的逆生三重,跟这香油又有什么关系?”
左洋不知何意,只觉得头脑纷乱如麻,“老左,你就别卖关子了。”
左若童拿起一块桂花糕,蘸着香油,递给左洋,“你还记得西游记里面,青龙山玄英洞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