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商贾与荀彧

寒潮来的快,去的也快。

明明还在二月中旬,北方的天地间已是嫩绿一片,夕阳下两辆青篷马车并架而过,缓缓碾过广阳官道上的残雪,两侧野草随着微风轻微摆动,车辙在泥泞中拖出蜿蜒痕迹。

战争带来的伤痛,在这里已然消失不见。

郭嘉体弱受不得寒风侵扰,赶路的颠簸也经受不得,所以半个月的路程在荀彧的安排下,才被拉长到了月半。

纵然如此,郭嘉的精神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透过布帘的缝隙往外看去,略带暖意的空气中夹杂泥土的腥味,并不难闻,甚至很清新,却让郭嘉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又加重了几分,没忍住捂嘴咳嗽了几声。

“速速停车!”

听到声音,坐在另一辆马车里看书的荀彧轻叹口气,出声命马夫将车停下,旋即起身上了郭嘉所在马车,在侧面坐下,探查一番发现只是虚弱后才松了口气,询问道:

“是又在劳神乱想?还是掀帘去看了外面风景?”

“蓟城还有三十余里,先歇歇脚,”

说着将怀中的暖炉放在马车角落。

一路上郭嘉咳嗽不在少数,显然是落了风寒,荀彧担忧之余又有些头疼。

虽然已经尽最大能力照顾,但行程之苦又岂是郭嘉这病秧子能承受的?

一想到郭嘉以往的放荡和活跃在近日消沉下来,话也少了许多,时不时还会伴随几声重咳,让他担忧不已,却是无可奈何。

这人,太不让人省心了!

多休息一会不说好转,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可这人整天都在谋划,休息近乎没有。

闻言,郭嘉嘴角苦涩,虚弱的回应了一声,苦笑道:

“若不是我体骨虚弱,文若应是已然拜访而归,有劳文若费心了,实在惭愧!”

荀彧轻叹一口,将他衣襟紧了紧,道:

“你我之间何时如此拘谨,这可不像是你,恐是受累过重,说开了胡话,你可莫再出声,前面便有驿亭,等会请医官好好为你把上一脉,万不可没见到志才,反将你搭了进去!”

郭嘉有气无力的回应了一句,合眼侧躺下来:

“如此,便多谢了,嘉小寝一会,文若不如看看风景,或是找农户探查一二。”

至于找医官的事,他只字不提,自己身体什么样自己最清楚。

荀彧颔首应下,掀起布帘一角欲要下车,不经意抬头看向前方,远处城墙的轮廓已是清晰可见。

看来,明日即可入城,到时先多寻几位医官,开些药让郭嘉吃上几次罢!

荀彧如此想到,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对马夫和护从叮嘱了两句后朝着前方不远处驿亭走去。

道旁驿亭外,十余名商贾正卸货歇脚。

见此荀彧心中一动。

俗话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农事固然重要,但从常人不会关注到的地方切入,效果岂不是更好?

于是,他停住了脚步,旁听起商贾谈话。

领头老者抚须大笑:“这幽州的盐引当真痛快!上月贩三百石粗盐去青州,税吏只按旧账核验,连箩筐缝隙里的碎末都没克扣斤两!“

一旁青年咬了口手上的面饼,眉飞色舞的接口:“俺爹说典使君改了商律,凡在幽州落籍的商队,逢灾年可借官仓粟米周转……欸……你是何人,怎敢偷听?“

闻言,商贾们纷纷起身抽出兵器,警惕的看向荀彧,似有一言不合便要痛下杀手的模样。

荀彧不慌不忙的拱手施了一礼,平静道:

“我初至宝地不认得路,见此处有驿亭便想前来问上一二,不料听到几位郎君商谈,怕打扰几位,这才在旁等待,并非有意偷听,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商贾对视几眼,又见荀彧未带兵刃,心中的怀疑霎时消散了许多,领头老者率先收刀入鞘,谨慎道:

“可有路引凭据?非我不信郎君,只是这荒无人烟之地,突然有人出现实在可疑。”

荀彧颔首,从怀中取出能示明身份和通行之物。

老者粗略看过,心中的怀疑已经少了七八分,捋须道:

“郎君……这可不是初至广阳……”

似是看见了荀彧的疑惑和不解,轻笑道:

“郎君怕是从未入过幽州,不知其中之意也很正常,若不嫌弃,请郎君坐上片刻,待我细细道来,如何?”

荀彧此次便是来打探消息的,面对这既是威胁又是要求的询问很是痛快的应了下来,抬脚便往石阶边上走去。

青年凑在老者耳边,轻声道:

“此人路过留香,不像是贼人,倒像是……哪位贵人的家眷!不妨敷衍一二便离去罢,我心中实在不安!”

“你呀还是太年轻!怕什么,大虫搏鸡亦出全力,何况是有备而来的贼人?”

老者淡淡回了一句,便追上荀彧问道,“可否告知为何而来?”

荀彧道:“故友相邀,便前来会见,另闻卢公居于广阳,顺便拜访一二。”

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卢植在他眼里和面见寻常百姓一般。

顿了顿,荀彧又道:“路过此地,欲暂借宝地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老者愈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果然有后台!

但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幅从容淡定的模样,侧过身子指着城池,轻微颔首道:

“往前再行二里半有传舍,旁有鸡笼,极易辨认,可落脚暂歇一晚,不过,马匹粮草需另付,饮食最好自行准备。”

“这是自然。”

荀彧点头轻笑,双手轻轻拂去落在腿上的蜂虫。

即便是在有关系背景的冀州,他也没做过不付草料钱的事情,更何况这是人生地不熟,民风彪悍的幽州。

他俊朗的面容和儒雅的气质让老者没忍住多嘴了几句:

“当然,若是郎君不差银钱,亦可在传舍置办吃食,就是要比寻常贵上两成,味道却是极好。”

“多谢先生告知。”

荀彧站起俯身一礼,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道:

“我听先生口音,像是司隶中人,怎会对这幽州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