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天鸣想要唤醒晓昂无知的刹那。
梦境空间骤然凝滞,空气如凝固的琉璃般裂开蛛丝纹路。
她在心底暗叹,这次不是林清越的问题。
每当试图偏离梦中人的既定轨迹,整个梦境便会如琉璃般崩解。
虚空深处此时传来文照穿透混沌的呼唤:
「王梦官!快醒过来!」
寻梦生已嗅到梦境裂隙的灼烧味,正隔着层层梦境全力唤醒她。
王天鸣的意识如游丝般骤然抽离,从小枝的躯体中剥离的瞬间,耳畔还回荡着梦境崩塌时细碎的裂响。
石壁渗出的潮气混着铁锈味涌入鼻腔,王天鸣猛地睁开眼。
铁栏外摇曳的烛火映得文照青灰色的衣摆忽明忽暗,朱蓝山正半跪着扶稳她发颤的肩:“鸣儿!没事吧?!“
刚刚他本与文照闲谈,忽然见他鼻子动动,脸色一变,匆匆去叫醒天鸣,朱蓝山还以为生了什么大事,心里跟着着急。
朱蓝山见她无事,只是脸色惨白,忙递来一杯热茶给她暖暖,却被她急切推开,天鸣眼神灼灼地看向文照:“你快去查三十年前——不,具体多久我也不清楚,反正《梦官名录》你从头开始翻,去找一个叫林清越的人。”
文照知道事情要紧,得令后闪人便走。
见文照身影消失在地牢,天鸣才收回视线,转而抓住了朱蓝山的袖子:“府衙县志里有没有关于'九重楼'的记载?你可看过?”
朱蓝山自然记不大清:“需得回去找找看。”
“那快去。”天鸣想要起来,才知觉外面已是傍晚,想不到她这一觉竟然睡得这样久,已然腿脚发麻,转头看向一边呆呆傻傻的杜春娘面容,心中疑惑万千。
按说梦官入梦必附梦主身边人,可为何在杜春娘的梦里,她看见的却是与朱蓝山极为相似的又棠?
杜春娘在梦中的真身是什么呢。
难不成,是那个伤害又棠的吴县令?
所以这一生的杜春娘,才遭到了雪狐报复。
唉,线索不多。
“走啦走啦!“朱蓝山稳稳拽起她,在她发呆的眼眸中轻笑,“再不走我要跟着你饿死。“
......
府衙书房内,朱蓝山连带外间的几个小厮,都趴在堆成小山的卷宗上看个不停。
天鸣不喜书卷,也没耐心读什么,便靠在一边等着。
她在府衙内转了一大圈,吃了顿便饭,逗弄了院内小犬几个时辰后,实在等得不耐烦了。
转身钻进朱蓝山的书房,指尖几乎要戳进他后颈:“查到了吗查到了吗?“
月光从雕花窗格漏进来,在她发间碎成银鳞。
“姑奶奶您盯得我字都认不得了!“
朱蓝山抬起头,鼻尖几乎撞上她蹙起的眉,耳尖迅速烧红,手忙脚乱翻到某页,“就这么点——庆云年间有个叫'九重楼'的教坊司,后来失火焚了。“
他的指尖划过泛黄纸页,总算松了口气,打了个哈欠,舒服地伸了下懒腰。
天鸣的呼吸骤然凝滞。
原来,那个在梦境里总是洋溢着轻歌曼舞的地方,真的存在过。
那又棠与小枝也都是真的咯。
她忽然伸手掐住朱蓝山的脸,指腹碾过对方温热的面皮,眼前人的模样与又棠的面容重合:“你说...你若生在那里,会是个怎样的角儿?“
“王天鸣!“
朱蓝山拍开她的手,玉扳指撞在砚台上溅起墨点,“好好的查案呢,怎么又扯到我身上?“
却见她突然起身,水袖般的广袖在烛火里划出弧线,竟是梦中又棠舞蹈的起手式。
他的喉结滚了滚,耳尖红得要滴血:“疯了疯了,你再这样我...我真得上门强娶了!“
全镇皆知,县令朱蓝山爱慕梦官王天鸣,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可惜天鸣总是对朱蓝山少了些男女情谊。
但朱蓝山不要脸,依旧死死粘着,根本不在乎她喜不喜欢自己。
天鸣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颤抖的睫毛,“朱蓝山,你真漂亮。“
朱蓝山老脸一红:“.....我最近确实又英俊了一些。”
“咱们相识多少年了。”
“你多大了?”
“十八。”
“那便是十八年。”
“你知不知道,你过去可能是个女人?”
咯噔——
朱蓝山的笑容顿散,轻轻拍掉天鸣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你真会隔应我。”
“你还特会跳舞。”
“......”
“唱的小曲儿也好听。”
天鸣一脸意犹未尽。
“王天鸣!我又不是窑子里的花魁!”
“不,你是!”天鸣真诚的握住朱蓝山的手:“今晚我要去你的梦里看看。”
朱蓝山死死拢住自己的衣襟,生怕被天鸣占去便宜一般:“你妄想!你我成亲之前,我都是要死守名节的!”
他一边退了两步,拿起卷宗,继续翻找。
天鸣盯着他手札上晕开的墨点:“里面可有关于林清越的记录?”
朱蓝山咬牙:“王天鸣你不要太过分,这男人谁?你今日的梦中情人?”
“恐怕比梦中情人更重要。”
“你走!”朱蓝山幼稚地指指大门,恰逢此时,门口响起叩门声,惹得他一个小哆嗦,略有惊恐地看去。
文照的声音在外响起:“县令大人,我是文照。”
天鸣眉头一挑:“有新线索了。”
文照进门,先对朱蓝山作揖行礼,而后拿出厚厚的《梦官名录》,指尖在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间快速划过:“卑职方才已查过,太卜署七十二司,未曾有过姓林的梦官。”
朱蓝山轻笑,看到王天鸣瞬间失望垮掉的脸色后更加开怀。
没有?
那个清冷的身影不断在天鸣脑海中反复出现,他可以控制梦境的进展速度,官职肯定不小!
怎会没有呢。
如果太卜署从未记载过林清越,那么那些真实到能触碰的体温,究竟是她陷入了更高阶的梦境幻觉中,还是...某个被刻意抹去的真相,正在透过百年光阴的裂缝,向她伸出带血的手?
“自太祖爷设立太卜署以来,从无'林清越'三字在册。倒是...“文照犹豫地着看向天鸣:“您白日入梦时,我曾嗅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味道,但也只是片刻,很快便消散了。”
“什么味道?”
文照思忖半天,实在无法形容那种味道,只道:“哦对,与您的血味,有些相似。”
王天鸣不擅厨艺,有次却偏要下厨,切菜时不小心割伤了小指,血味让一边帮厨的文照好奇不已,咦,王梦官你的血味怎与常人不同呢。
但当时二人都未多想,作为大齐少有的入梦者,王天鸣与常人有所不同也很易理解。
朱蓝山闻言,眉头皱起,扬着下巴打量二人说话时那神神秘秘的语调,心里暗讽,血迹能有什么味道?
不就是一股子铁锈味吗。
王天鸣虽然有入梦之力,但说到底也是个凡人吧,怎么她的血味能多奇怪?
真的是.....朱蓝山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你哼什么?”天鸣扭头瞪他。
“我、我鼻子痒而已!”朱县令立马认怂。
“切。”
“你切什么?”
“我舌头痒。”
朱蓝山语塞,扭头抱起剩余县志,气呼呼推门而出。
而后整整两日,府衙内大大小小,只要是能识字的仆役,便都被拉去,帮忙理清县志内容,翻找九重楼的线索。
可惜没有太多。
'九重楼'最后一次出现在典籍里,是真九十多年前的霜降,最后还是毁于一场大火,便再无迹可寻。
隶属太卜署的梦官,曾在那场大火后出现过,这是唯一一条可能与林清越相关的内容。
但无铁证可以证明那个梦官就是他。
与此同时,府衙的衙役从当初九重楼旧址的河畔泥沙中,找到不少碎骨。
可惜这些尸骨历经久远,已经被河流冲走了许多。
如今所能见到的,自然是支离破碎。
除衙役外,府衙还增加了二十几个壮汉,足足用了四五日,才将那些能从冰水中捞起来的骨头,全部打捞完毕。
仵作又花了几日时间,勉强将那些碎骨拼凑。
但咋可能拼全?
只能从骨头中勉强分辨出,都是些女人的骨头,可年代久远,但天鸣知道,那些都是曾经被扔掉的楼里姑娘。
杜春娘依旧被关在地牢里,由专人看管,疯病没好,始终没有恢复神志。
再说那河中百骨案,让镇上一片哗然,河边一众区域几日间便没了人烟气,连带香火一直不错的禅院也少了好些香客。
无人敢从那附近经过。
百姓们期待衙门能给个说法,可惜朱蓝山在挖出尸骨后,便大病了一场,犹如被人抽骨剥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