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深处,古木参天。
枝叶交织,如同一张巨大的翠绿穹顶,遮蔽了天光。
只有斑驳的阳光,能从缝隙中艰难挤入,在地上投下陆离的光影。
空气里,满是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潮湿气息,偶尔有不知名的野花香气飘过,带着一丝幽静。
这片古老森林的心脏地带,一头庞大的身影正悠然漫步。
这是一只妖王级别的巨灵犀牛。
正是与元洲州牧李渊殇大战一场后,负伤遁走的岩磐。
它体型如山,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颤动。
厚重的灰色鳞甲在林间光影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不远处,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树上。
一只奇异的鸟儿悄然栖息。
它身形修长,通体羽毛漆黑如墨,仿佛夜色凝聚而成,光滑得甚至有些反光。
翅膀边缘,点缀着细碎的银白鳞片,闪烁着幽幽微光,最奇特的,是它的头部,那并非寻常鸟类的模样,反而更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黑色石像,透着一股诡异的死寂感。
石像鬼鹦。
二阶妖兽,却拥有不低的灵智,甚至能口吐人言。这在一众浑浑噩噩、只知杀戮的低阶妖兽中,极为罕见。
岩磐停下脚步,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带着沉闷的回响:
“阎罗塔主的封印,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
“不日便会彻底松动。”
“届时,你走一趟,去处理一下。”
树上的石像鬼鹦,黑曜石般的眼珠转了转,声音尖细,带着明显的迟疑:
“大王……那魂影织梦蝠,非同小可啊。”
“它毕竟是三阶妖王中的佼佼者,据说还出自神秘的天梦神山……”
“属下这点微末道行,恐怕……不敢托大呐。”
它的语气中,充满了对那传说中妖蝠的畏惧。
“哼!”
岩磐重重打了个响鼻,鼻孔喷出两道灼热的气流,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怕什么?”
“你当那阎罗塔主是吃素的不成?”
“三千年的镇压消磨,无论塔主残留的神念,还是那只该死的蝙蝠,都早已是油尽灯枯!”
“那蝙蝠,不过是仗着天赋妖术诡异,才能苟延残喘至今罢了。”
岩磐的语气带着不屑,又有一丝复杂。
“说起来,无论是我们妖族,还是你们人族内部,恐怕都不太愿意看到它重新现世。”
石像鬼鹦闻言,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带着几分谄媚和幸灾乐祸:
“大王说的是!人族最是擅长内斗了,当真可怕。”
“若非他们彼此倾轧,相互厮杀不休,我妖族又岂会被压制得如此之久,连抬头都难。”
岩磐巨大的头颅微微点了点,似乎颇为赞同。
“确实如此。”
妖兽之间虽也遵循弱肉强食,厮杀残酷,但比起人族那些复杂的心计和龌龊的争斗,确实要简单直接得多。
“你距离三阶,只差临门一脚。”
岩磐话锋一转,巨大的眼瞳看向石像鬼鹦,带着审视。
“化形蜕变,已近在眼前。”
“若能抓住机会,吞掉那只油尽灯枯的蝙蝠……”
“或许,能助你血脉再进一步,彻底打破三阶的桎梏。”
它的声音低沉,充满了诱惑。
岩磐缓缓踱步,每一步都震得落叶簌簌而下。
“一方面,碍于先祖与那塔主旧日的一些纠葛,本王不好亲自对那蝙蝠出手。”
“另一方面,它若能成为你的食粮,助你突破,也算物尽其用。”
“莫要辜负本王的信任。”
“也莫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岩磐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感慨:
“说起来,那阎罗塔主,当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纵观整个元洲人族的历史,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若不是当年人族内部自己争斗不休,掣肘不断,甚至暗中勾结……”
“哼,单凭本王的先祖和那只蝙蝠联手,也未必真能让他陨落。”
即便是身为敌对的妖族,岩磐提起此人,语气中也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敬佩。
强者,无论在哪个种族,都值得尊重。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据先祖当年所言,那阎罗塔主走的乃是肉身成圣的路子。通过屠戮我妖族强者,掠夺气血,来滋养己身。”
“这种修炼法门,在人族之中,极其罕见。”
“更可怕的是,他竟能在无穷无尽的妖气、杀气、戾气侵蚀下,始终保持神志清明,道心稳固,从未走火入魔。”
“当真是令人惊叹。”岩磐继续说道。
“到了我族三阶,等同于人族金丹之境,便有机会领悟出独属于自身的领域。”
“那阎罗塔主,当年便已拥有了极其强大的领域之力。据说其巅峰之时,领域一开,血气滔天,笼罩方圆数十里!”
“任何生灵一旦陷入其中,便如坠入粘稠血海,行动艰难,一身实力十不存一。”
“再加上他还有一门秘传法术,可化出数十丈高的恐怖战体,一人之力,便能力敌三名同阶的三阶妖王而不落下风!”
“那等战力……当真是恐怖至极。”
言辞之间,岩磐的语气充满了忌惮与深深的感慨。
……
夕阳如残血,涂抹在西边的天际。
破败的城池,笼罩在血色余晖之下,宛如一头沉默的巨兽尸骸。
这是一座刚刚经历过兽潮蹂躏的凡人城池。
曾经坚固的城墙,如今布满了巨大的豁口,如同被什么恐怖存在啃噬过一般。
碎石、断木、焦黑的痕迹,散落在街道各处。
偶尔有几缕细弱的炊烟,从残垣断壁间升起,又很快被风吹散,给这片死寂的废墟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气,却更添凄凉。
街道上,一行人正踏着满地狼藉,小心翼翼地前行。
队伍中有少年,有青年,也有少数几位修士。
他们衣衫褴褛,不少人身上还带着尚未愈合的伤口,沾染着干涸的血迹与尘土。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淡紫色宫装的美妇。
她风韵犹存,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时刻警惕着四周。
若是顾言在此,定能认出,此人正是虚灵阁主——练凌月。
“都打起精神!”
练凌月的声音清冷,却足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城中或许还残留着一些落单的小型妖兽,切勿放松警惕!”
众人闻言,神色皆是一肃,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或法器。
显然,练凌月在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中,拥有着不低的威信。
“快到了……”
练凌月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
“希望商会失陷在这里的那批货物,没有被妖兽彻底毁掉……”
虚灵商会的一支重要商队,在途经这岐山府地界时,遭遇兽潮,彻底失联。
其中有几件对商会颇为重要的物品,她不得不亲自冒险前来寻找。
“呼呼……”
带着沙尘的微风吹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亡魂的低语。
四周,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兽吼,或是远处角落里幸存者微弱的哭泣与呼救。
死寂,却又并不完全平静。
队伍中,一名面容坚毅的少年紧了紧手中的长剑,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断壁残垣。
他扭头,对着身边一个与他容貌极为相似、但气质稍显活泼的少年低声说道。
是陈年和陈川兄弟。
“哥,”陈川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忧虑,“你说这该死的兽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陈年摇了摇头,眼神复杂。
“谁知道呢?”
“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吧。”
“这次也多亏了遇到了练阁主出手相救,否则,我们兄弟俩恐怕早就成了那头二阶妖狼的腹中餐了。”
他们兄弟二人,本是怀揣着寻仙问道的梦想,欲前往大宗门拜师。
谁知半路便遇上这滔天兽潮,一路亡命奔逃,历经艰险。
幸得练凌月路过,顺手斩杀了追击他们的妖兽,将他们救下,这才得以保全性命,暂时加入了这支队伍。
陈川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黯淡。
“唉,也不知道梁道友现在怎么样了……”
“希望她平安无事才好。”
经历了这一路的生死磨难,曾经那个有些跳脱顽皮的少年,也明显成熟稳重了许多。
陈年伸手,拍了拍弟弟的后脑勺,扯出一丝笑容:
“你这傻小子,还是先顾好咱们自己吧。”
“梁道友吉人自有天相,何况还有那位……那位前辈照拂,定然不会轻易出事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我近日听闻,苍清道院和火德元门的弟子们,已经纷纷下山除妖了。”
“说不定啊,用不了多久,我们又能在这岐山府地界,和梁道友重逢呢。”
“嗯。”
陈川用力捏了捏拳头,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别多想了,打起精神。”
陈年沉声道:“前方便是岐山府城中心区域了,阁主说失陷的商队就在那附近。”
“我们只需紧紧跟住阁主,小心行事便是。”
天色,正一点点暗淡下来。
夜幕即将降临。
众人加快了脚步,准备在彻底天黑之前,寻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残破建筑,作为临时的休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