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我留在此地，娘子大可以放一万个心。”孟耀文拍着胸脯，对面前的晴儿姑娘保证道。
前方，是即将离去的太子殿下一行。
就连失魂落魄的张先生，都在长久的惊骇之后，在这种大事情上，保留了一分清醒。
师兄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当初一同走下龙虎山，离开了道门。
如今都过了多少年了？怎么师兄就突然……
但这些跟大唐的未来比起来，并不是微不足道，只是差了一些分量。
家仇与国恨相比，在很多人的心中，还是国恨更为重要一些，连国都没了，还谈何为家？
依旧是张先生与三公子走在了最前方，太子殿下被小文衫背在了肩头，又有竹叶青护佑在身侧。
但他们并未曾直接远去，而是回头继续看向谷口的方向，似乎在等待最后的两个同伴。
晴儿姑娘没有回话，她不过是低着脑袋，不去看向了孟耀文的方向，但她发出来的抽泣之声，让孟耀文的心中实在是不忍心让她独自离去。
可他断然不会丢下白长卿一人在此，因为他是江南游侠孟耀文。
他再次开口解释道：“娘子，白前辈就算是身死，也总得有人为他收尸，我若是也去了，白前辈岂不是就要在这荒野当中，喂什么野狼野狗？”
“娘子听话，夫君向你保证，等我替白门主安葬之后，定然会尽快追上去，与你们汇合。”
晴儿姑娘摇摇头，依旧不为所动。
“嘶！”孟耀文感觉这事情有些棘手，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他的脸色转而阴沉，将手掌轻推在了晴儿姑娘的肩头，并用有些严厉的声音说道：“快走，有什么能比得上太子殿下的安危的？”
“就算是你夫君我也是不能的！”
“你若是不离去，非要留在此地，我就当场休了你！”
晴儿姑娘抬头白了孟耀文一眼，那梨花带雨更是飘摇。
“你快去啊，不要让夫君为难，只有你走了，夫君才没有牵挂，我……”孟耀文继续说着，却是话到了嘴边，被一只白皙的手掌堵住了。
晴儿丫头往前几步，将孟耀文抱在了怀中。
她又带着哭腔，在孟耀文的耳边小声嘀咕道：“夫君，在晴儿的心中，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你为难，那晴儿就听你的。”
“你记得要快些回来，不要让我和孩子等急了！”
晴儿将眼泪和鼻涕，撞在了孟耀文的肩头之上，又张开嘴，在孟耀文的肩头重重咬下一口。
没有尖叫与惊呼，晴儿松开了手掌，转身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孟耀文眨眨眼，脑海之中炸裂着晴儿最后的一句话，是她与孩子，不是单独有她！
那一行人远去，孟耀文始终望向那个方向，最后抬手轻轻摇晃，算是作别。
他当然不可能会寻死，他留在此处，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为白长卿收尸，他的斤两，还不配让这江湖中的天字号大境界高手赵某人动手吧！
直到再也看不到了那些人的踪迹，孟耀文才转头，将目光望向了谷口之外的两道身影。
也就在此时，那两道身影没有交谈，都在眨眼的瞬间而动。
两道身影就如同一紫一白两道雷霆，在那万里长空之下，快速撞在了一起。
就见到那身影在一撞之后，又瞬间分散回到了原地，只是一个对撞之后，白长卿握着长剑的手中，开始剧烈颤动。
一道血迹，从他的衣衫之下流淌而出，沿着手腕，滑落到了手中的剑身之上。
立在白长卿对面的赵某人，毫发无伤。
赵某人手中的剑锋转动，直直撞在了地面之上，他的双手环抱胸前，吐出了极为惋惜的一声叹息之音。
他开口对着白长卿问道：“白长卿，若是你就如此死去，我还有些舍不得，不如你加入我无名杀手，我留你一条性命如何？”
“前辈过誉了，白某自身想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前辈舍不得的地方，还是请前辈继续出剑吧。”白长卿咬牙说道。
“你死了，有没有想过白衣门会如何？”赵某人没有出剑，而是如此问道。
“据我所知，当年你可是在你的师祖面前发下毒誓，定要让白衣门成为如今江湖当中的名门大派！”
“现如今虽是在江湖有些名堂，但是倘若你死去之后，白衣门没有了依靠，数年之内，或许还会有人对你心生敬仰，可十数年之后，怕是白衣门……啧啧！”
白长卿摇摇头，没有对赵某人的言语存在什么抵触，但很不认同。
他抬头扬起剑锋，开始往前而行。
“前辈多虑了，我白长卿看人向来就是一流，若是白某今日死去，我白衣门最多十年，就会有比白某更天资卓越之辈，替代白某带着白衣门走上武林之巅。”
“白某今日如何如何，这些都不会改变。”
白长卿又在一声叹息之后，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眸深邃，就如同他所望去的天穹一般。
他的眼眸缓缓眯起，嘴角露出了一丝怅然，他轻声道：“可惜了，那一日的白衣门，白某不曾见到了。”
他的目光快速回转，落在了谷口之前立着的那背负铁剑的江南游侠身上。
他对着那个方向大声喊道：“孟耀文，我今日传你一剑，你请牢记于心。”
“将来我白衣门有难，你定要鼎力相助！”
“晚辈明白！”听到白长卿话语的孟耀文，瞬间挺直了身躯，他对着白长卿应声道。
“那你看好了，也请记好了，这一剑叫做，一剑光寒！”白长卿一声厉呵，手中长剑高举，整个天穹之下，有道道剑气凌立而起。
赵某人终于不能继续掉以轻心，他抬手抓起了身侧的长剑。
他的身躯闪动，如同一名身材矫健的舞者，在肆虐的狂风之下肆意飞舞。
他的剑撞在了道道剑气之上，也将道道剑气尽数撕毁。
如同白长卿名为“一剑光寒”的成名一剑，赵某人亦是有一剑，名叫“碧海朝天阙”。
是形容他的出剑，仿若往日帝都长安城内的那些儒生雅士口中小阙，或是乐坊最扣人心弦的那些曲调。
这些曲调如何动听暂且不提，就单说这赵某人的出剑，当真是美妙至极。
可惜，剑势来的太快，去的也就很快。
赵某人的身影重归原地，也在他重新将剑锋留在了身侧地面上之后，那众多凌立剑气的背后，一道白衣被抛飞而去。
白长卿的身躯重重跌落在地，他的四肢经脉已是寸断，在手腕和脚踝处，都能瞧见明显的剑痕。
不是很致命，但有血液好似江潮，翻滚而出。
“白前辈！”孟耀文见到此景，快步往前，向着白长卿所在冲去。
白长卿的手掌缓缓松开，是松开了手中的长剑，也将要送走自己的一生。
他的这半辈子，过得挺值当了！
嘿嘿，谁叫他是白长卿呐？
白长卿笑了，但他还有一口气不上不下，所以他得重新握紧手中的长剑啊！
“白前辈。”一只手提前他一步，夺走了他就将要握住了长剑，孟耀文蹲在了白长卿的身前，他矮身，从衣衫之上撕扯下了数块布条。
布条将伤口封存，但血迹很快就染红了布条。
孟耀文依旧没有停手，他又分别将白长卿的另外一只手腕，以及双脚脚踝处的伤口，都尽数包裹。
“那一剑你看清楚了！”白长卿如同蚊子一般的声音对着孟耀文问道。
“白前辈放心，晚辈看清楚了，也记清楚了。”孟耀文抬手抓在了白长卿的肩头，就要将他提起来，背负在身躯之上。
白长卿却极为不配合，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一种极为压抑的声音呼喊出口：“既然看清楚了，还不快走？”
“难道等着给我陪葬吗？”
“白前辈，晚辈要带着您一同离去。”孟耀文回道。
白长卿摇摇头，不愿意再去看向孟耀文的方向，但他还是说道：“走吧，不用理会我，倒是见到了你那风流兄弟，记得让他将我那剑童收为弟子。”
“我白衣门的未来，可就在你和我那剑童许鸿运的身上了。”
“晚辈谨记于心。”孟耀文点头应道。
白长卿没有多说话，他闭上了眼眸，开始等待死亡的到来。
赵某人不会放着让他离开的，他不死，赵某人无法交差，这是提前说好的，白长卿不会反悔，他希望赵某人也不会。
就算是如今不死，他的四肢经脉都已经寸断，往后留住了一口气，也是一个废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赵某人对着蹲在白长卿身侧的孟耀文开口问道。
听到这声呼唤，孟耀文还能保持七分清醒。
他也很想拔出身后铁剑，与这位天字号大境界高手，争斗个你死我活。
但他可没有忘记之前晴儿姑娘的话语，现在让他去死，他舍不得，也不会乐意。
孟耀文这就回头，对着赵某人说道：“在下江南游侠孟耀文。”
“哦？”赵某人似乎陷入到了一阵沉思之内，又在数个呼吸之后，用古井无波的眼神，瞧向了白长卿横躺的方向。
“行了，你可以走了，但他可不能走啊！”
“我想要带他走。”孟耀文说着，已经用肩头扛起了白长卿的一条软塌塌的臂膀。
白长卿如今在说什么，已经不能听到了。
赵某人的眼神之内，出现了一丝意外，他上下打量了孟耀文几眼，轻笑一声，再次说道：“你想带他走，便是与他一同葬身在这荒野之内。”
“我是赵某人，不讲情理的。”
“我是不杀无名无姓的人，所以提前把你的名姓记在心中，将来有人为你报仇，我起码知道是何年何月留下的祸端。”
孟耀文没有继续动弹，他的眼神当中出现了一丝挣扎。
白长卿一头撞在了孟耀文的胸口之上，将他撞倒在地，他的身躯也就跟着又跌落在地。
白长卿低声呢喃道：“留下一条命，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
“你的见到谢风流，一定要……”
“前辈有什么话，不如直接跟晚辈讲清楚便是了！”那荒野之后，有一处小山丘。
山丘不算很大，但站在谷口前方，决然不能够瞧见山丘另一头的景象，就跟立在那一头，也不能将这一头的景象放入眼神之内一般。
此时，道门弟子谢风流，他手中攥着一柄长剑，另一只手中提着一个头颅，立在了山丘的上方。
他将手中的头颅抛飞而去，另一只手中的长剑之上，又倒映出了天穹之上的几朵日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