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城头上,身披金甲的曹蛮匆匆赶来,他的身后有数十名神策军将士紧紧相随。
转瞬,曹蛮就立在了朱雀门之上,他目光俯瞰下去,瞳孔瞬间瞪大。
他是瞧见了皇城之外的拓跋硕与他身后手持弓弩的将士,但他没想到,这些人做事如此决绝。
就在皇城之下的朱雀门前方,之前赶来要拦下耶律明捷的十六老臣,尽数倒在了城下的街巷当中。
他们的身躯有大半都被血迹沾染,每人的身上,也有数根箭矢深入血肉之内。
曹蛮扶正了手中的长枪,不愿意再去看向这些老臣的所在。
他或许是知晓这些老臣,为何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皇城之外。
就如同当初李楚河,明知走进皇城内就是死路一条,他还是抱着那“永安天下”的四字牌匾,直入到了皇城之内。
又如同前不久的天子陛下,在出城之前,就给自己把所有的后事都安排妥当。
大唐不会因为死去几个老人就彻底覆灭,但会因为死去几个老人,而变得有些浮躁,变得有些愤怒。
但曹蛮没有被愤怒遮蔽了双眼,他还能瞧清楚这颠覆了大唐盛世的罪魁祸首。
这些人就在皇城之外,他们脚下踩踏的是大唐的土地,是大唐儿郎的倒地之前的一腔热血。
他也能看清楚这其后的推波助澜之人,只是那人多半也不会想到,耶律明捷会来得如此迅猛,也来的如此之快。
一旦他到来长安城外,就将整个大唐彻底踩在了脚下。
大唐依旧在,只可惜不再是曾经的盛世泱泱。
曹蛮将手中长枪重重砸落在了城头上的地面上,他转身,对着手下的将士做了几个手势。又交代道:“所有人据守城头,不容有失!”
他重新转身,眼中的愤怒也就是深藏在了心底。
他再与那拓跋硕对望,转而如同之前一般冷漠平淡。
愤怒容易让人做些自认为正义的傻事情,曹蛮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气愤,就如此轻易地丢掉了脚下的皇城。
皇城才是大唐的根基,不管城内有没有天子陛下,这里都是大唐最中心的位置所在。
若是这事情搁在以往,他定然不会继续立在城头之上。
说不定早就一匹烈马,带着麾下甲士,杀出到皇城外,与叛军来个一决雌雄。那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皇城必然失守,而且要比据守更快走向灭亡。
那城下骑在马背上的拓跋硕,提起了手中的长戟,对着城头上的曹蛮指来。
他的嘴角弯起的幅度很大,还带着几分阴狠的笑意。他好似在说,有胆量下来与我一战!
曹蛮没有理会,他是望向了叛军的军阵更后方一些。
就在拥挤的军阵当中,有一辆御辇正在缓缓前行而来。
御辇之上的那人,他很熟悉,当年就是他亲自带着耶律明捷立在了天子陛下的身前,也是那时候,陛下开始沉迷与贵妃娘娘的美色之内。
他不认为早在那时候,耶律明捷就想过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那之后,每次耶律明捷来到帝都长安城内,便是除了天子陛下和贵妃娘娘之外,有两个人必然会去见见。
谈不上朋友,当时也不算是敌人,现如今自然是敌人。
御辇停在了最前方的军阵之后,一匹肥膘大马,被亲卫牵着近到了御辇之前。
大燕天子耶律明捷,翻身上马轻抖马缰,马匹向着前方行来。
马匹停在了拓跋硕的身侧,也就是耶律明捷停在了拓跋硕的身侧。
他的目光最先注意到的,自然也是那城头下的十数道身影。
那些白发苍苍的大唐老臣,在这大唐的最后时刻,站出来想要为大唐,与他谈谈话,但耶律明捷没有给这些人这个机会。
他的脸色略有转变,不似很悲愤,也不是单纯的悲伤。
是从眼神当中装出来的怜悯,他就用那眼神当中的怜悯,对着那城头下的老臣们说道:“诸位大人,可都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是朕没有管束好手下的将士,才让诸位大人白白葬送了性命。”
“还请诸位大人,在九泉之下不要计较朕的过失,朕也可以向诸位保证,等到大燕将大唐取而代之,这天下的子民还是天下的子民。”
“他们不会因为战火纷争流离失所,不会因为改朝换代,失去了如今的优裕生活。”
他这般说,身后的拓跋硕就赶忙躬身。
拓跋硕双手将长戟摆在了身前,对着耶律明捷行礼道:“陛下,下令放箭的人是我,跟其他人没有关系,若是陛下责罚,还请尽管对拓跋硕而来。”
耶律明捷抬手制止了拓跋硕继续出口的话,他转头又是一脸笑意。
他对着拓跋硕说道:“这些人,你今日不杀他们,明日他们就能闹得更凶。”
“我跟他们这般说,便是让他们泉下有知,知道我耶律明捷不是一个小人,是值得他们信赖的人。”
“可惜,他们生得早了一些,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年,说不定我大燕的盛世,也将由他们来亲手铸就。”
城下的耶律明捷说话,一直都是粗着嗓子,毫无遮掩。
那这话落下,就是让整个皇城内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将这些话语说完之后,又抬手望向了皇城上的曹蛮。
他就如同以往见到曹蛮那般,对着那方向露出了一个诚挚的笑意,但现在这个笑容变了味道,不再是最初之时的那般淳朴。
味道都变了,曹蛮自然就没有再次接受。
他转头,打量向了身侧严阵以待的将士们。
耶律明捷却没有想过就此作罢,他在城下抬起了手掌,对着城上的曹蛮轻轻挥舞:“曹统领,多日不见,近来过得可还称心如意?”
那如同冬日寒雪一般的目光,直刺耶律明捷的立身所在。
曹蛮握紧了手中长枪,他不知为何,看到那道身影之后,心中好不容易掩藏的一腔愤慨,就又彻底裸露了出来。
他甚至有想过,直接举起手中长枪,一枪抛去,刺穿那马背上的肥硕身躯。
“过得不如意不要紧,曹统领不如到我身边来,我依旧让你做这皇城内外的神策军大统领,大唐姓李的怎么对你,朕就加倍给你!”耶律明捷说道。
“曹统领意下如何?”
城头上的无数神策军将士,将一道道目光落在了曹蛮挺拔的背影。
曾经他们心中的曹统领,是高大伟岸的,如今依旧如此。
但只需要曹蛮一个点头,这些神策军的将士,想来便不会还有如此想法。
幸亏,曹蛮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他更没有点头,去应下那耶律明捷口中,看似光明的一条坦途。
他用双手,将手中的长枪高举,长枪越过了耶律明捷的头顶,立在了当空之下。
他对着耶律明捷所在开口问道:“耶律明捷,你可知道,我手中举着的是什么?”
耶律明捷顺着曹蛮所指,打量了半晌,才在一声尴尬笑意之后,摇了摇脑袋说道:“不就是一杆长枪,还能是什么?”
“若是你喜欢用枪,朕可以让整个天下为你铸就一柄绝世之枪,你只需要走下城来……”
“错!”耶律明捷的话语被硬生生打断了。
曹蛮举目,很是虔诚地望向了双手中托着的长枪,他大声道:“你看在眼中的,是一杆长枪。”
“但它在我的眼中,就是最后的大唐盛景!”
“我们神策军的将士们,日日夜夜守护着大唐皇城的安宁,以往是如此,今日亦会是如此。”
“我曹蛮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放弃了我追随的大唐,放弃了身后的大唐根基。”
“因为,大唐神策军的将士们,除了手中的长枪,剩下的唯有一颗赤胆忠心!”
在他一声落下,城头上数万神策军将士,尽数腰杆挺直,他们也将手中的陌刀高高扬起,以示证明那一颗所谓的赤胆忠心,他们当真是有。
他们当然有,因为他们是大唐的神策军。
就算是城外立着近乎十万的叛军河西武卒,他们也没有后退,没有任何一人胆怯到放弃了这脚下的皇城,放弃了对于大唐最后的忠诚。
“你们也可以是我大燕的神策军啊!”耶律明捷犹若依旧不死心。
但他换来的,是曹蛮轻轻摇头。
以及曹蛮更是掷地有声的反击之音:“大唐的神策军将士,是从立在了皇城内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这辈子的所有一切都将是属于大唐的。”
“谁都不能改变,你耶律明捷更是想都不用想!”
耶律明捷叹息一声,那抓着马缰的手掌,明显是在轻轻颤动。
他可能很是气愤,但脸上的神情,却得依旧保持镇定自若,甚至是一丝丝冷漠。
因为他如今是大燕的天子陛下,不能因为一个曹蛮而撕开了自己的面具。
接下来耶律明捷不愿意再与曹蛮继续斗嘴了,那不会有丝毫的意义,起码凭借耶律明捷是不可能动摇这些神策军的决心。
他无奈调转了马头,那叛军将士,当即让开了一条通往御辇之前的小路。
耶律明捷调转了马头前行,拓跋硕便立在了他的身后。
拓跋硕的嘴角扬起笑意,他的面容不算好看,甚至在这大唐满是美男子的帝都长安城内,会被贴上一个丑男人的标签。
但在战场之上,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是能让手底下的将士们,心中泛起层层巨浪。
如今拓跋硕的邪魅一笑,那身后的将士们就尽数举起了手中的兵刃。
拓跋硕一声高呼:“破城!”
高呼之下,还有他手中的长戟,直直指向了皇城之上。
“嗖!”那是跟随叛军军阵入城的弩箭,向着城头上射去的剧烈颤鸣之音。
也有数辆冲车,被人推出了军阵,快速向着皇城前方袭去。
皇城之上,没有任何的大型军备,当真是除了神策军将士身上的一袭甲胄,便只剩下手中的陌刀了。
那一柄柄陌刀在天穹之下,看不到丝毫的光泽。
但却能照亮这些神策军将士们的内心,让他们不再畏惧眼前就要到来的黑暗。
曹蛮将手中长枪落下,他的目光死死注视着直冲他而来的那根弩箭。
他双手握紧了枪杆,枪头在城头的寒风之中游动,他大呼一声:“来!”
长枪的枪头,重重与弩箭的箭头对撞在了皇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