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遇事不决问先生

日暮西山之际,曹仁已经将那五名女子悉数送回了家。

此刻,一男一女正分别牵着一匹马,漫步在乡间的小道上。

早前在相谈间,曹仁已然知晓了她的表字为竹笙,至于姓名,她却是不曾吐露。

女子及笄后便不称名,而男女非有行媒,亦不相知名,此为古礼也。

曹仁对此也是了然于心,并未刨根问底。

二人并排沉默的走了许久,却是曹仁率先开了口。

“竹笙姑娘,接下来我该送你至何处?”

竹笙却是没来由的问道:“你愿意和我去建州城吗?”

曹仁沉吟少许,道:“姑娘是建州城中人士?”

竹笙点了点头,轻声道:“家父在建州城中任职,早年我们便举家随父迁到了那儿定居。”

曹仁闻言不禁微微一怔,旋即有些惊诧道:“你竟是官家小姐?”

竹笙明眸浅笑,微微颔首。

曹仁思虑少许,很快心中便也有了答案。

寻常人家的女子及笄,通常是不会取字的,只有一些自幼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方才会在及笄许嫁之年,得长辈赐字。

曹仁点了下头,又问道:“那你是怎么被那些贼人掳走的?”

竹笙沉吟少许,却是未曾给予答复,只是牵着马,静静的往前走着。

曹仁见此,也没有再追问,转而缓缓道:“建州城离此地约摸着还有数百里,纵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五六日才可抵达,你离家应当也有数日了,家中父亲应当急坏了吧?”

“如此,还是不要耽搁了,我这就送你回去吧。”

竹笙却是摇了摇头,道:“我适才所问并非是让你送我回去。”

竹笙顿了顿,有些羞怯道:“你愿意同我至建州长住否?”

“这...”曹仁对她这一问,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仔细地想了想后,一本正经的答道:“父母在,不远游,我虽无父母,却也有需要尽孝的长辈,送完姑娘,我便也要回卢芝村了。”

竹笙则是有些意外道:“你把那送货的差事搞砸了,回去就不怕碰见那王小狗找你麻烦?”

曹仁当即摆手道:“他行不义之举,我有何惧之?”

“若是他身后的贵人要来报复,我一力受之便是,了不起也不过是头点地,我辈文人之风骨,不可轻弃。”

话音落下,二者皆陷入沉默。

又往前头走了片刻,却是竹笙倏忽间开口喊了他一句。

“曹子善。”

曹仁扭头瞥了她一眼,目中满是问询之意。

而竹笙却是忽的翻身跃上马背,手持缰绳,柔声道:“你回去吧,回卢芝村去。”

曹仁看着她的动作,不禁愣神少许,继而疑惑道:“竹笙姑娘这是何意?”

竹笙则是把缰绳握在手中,朝他晃了晃,笑道:“我会骑马的,我自己回建州城就行了。”

曹仁却是连连摇头道:“你孤身一人上路,我怎能放心?”

竹笙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淡淡道:“此去建州城的路,我十分熟悉,不会有意外的。”

“可是...”

曹仁还想再劝劝她,可竹笙却是当即伸手拍马,瞬间就窜出了数丈之远,只留下一道清幽悦耳的声音,徘徊在此。

“后会有期。”

曹仁心下一惊,立刻稍显笨拙的爬上马背,但无论他如何夹腿拍马,马儿却是丝毫不听使唤,只自顾自的低头啃着路旁的青草。

他本不会骑马,适才送那些哑女回家时,也只是坐在板车上扬鞭驱策,时不时扯一扯缰绳把控方向而已。

他急切的摆弄了许久,可那马儿却是依旧不为所动。

眼瞅着那女子的身影已经渐渐模糊,曹仁这才将双手圈至嘴边,大声喊道:“竹笙姑娘,天马上要暗下来了,你该如何行路啊!”

不消片刻,远处那人忽然翻身下马,好似听到了他的叫喊。

又过了一会儿,那里竟是突然绽放出一缕扑朔的火光,似在回应他的喊话。

“原来她身上也带了火折子...”

曹仁翻身下马,怔怔的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变成了一道黑点,而后彻底隐去。

......

待到曹仁牵着马儿,徒步回到卢芝村时,已是翌日午间。

他本想回善堂,但又怕被有心之人发现,转而引得仇家上门寻求报复,心下合计了一番,便牵着马走到了自己先前租下的那片田间,住进了那十分简陋的茅草屋。

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曹仁在田间的茅草屋里一连住了十数日,倒也没见有人寻上门来。

这日,他从茅草屋里拿出一顶斗笠,戴在头上略微压低了一些,便上街去,准备在菜摊子附近拾捡一些没人要的烂菜叶,回去煮点菜汤用来配干粮。

当他行至村头时,却是忽的瞥见村口的布告栏附近挤满了人。

曹仁不由心生好奇,便挤上前去,查看了一番。

只见那布告栏上新添了一则告示——

案犯王全,乃流窜建州境内马帮之众,其者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其者略人数颇巨,罪证确凿,故判绞之。

其人罪大恶极,现今已捉拿归案,不待秋后,验明正身即刻行刑。

若有晓其朋党去向者,禀而赏银百两,缉拿捕获者,赏金百两。

落款处,则是‘建州府衙’四个大字,及一方朱红色的官府大印。

至此,曹仁大抵也猜到,竹笙应是平安回到了建州。

他这几日悬提高举着的心,立即垂落了下来。

既然有官府介入,那他便也无需再躲躲藏藏的了。

曹仁登时摘下斗笠,脸上表情竟也是松快不少。

而后他凝眸忖思少许,不由得摸出了那日临行前王全预支给他的那袋银子。

这些钱大抵是不义之财,他本想上交给官府,但村中向来不设府衙,只有吏员主事。

而这卢芝村的吏员却是毫无建树,这笔钱若是托付给他,请他述职时转交给府衙的话,大抵是要被他中饱私囊的。

念及此处,他便想着将钱交还给王全的父母,权当是为他尽上最后一点孝心。

可他寻到王全的老宅附近,四下打听过后才知道,他的父母早在十数年前就搬到了江南,期间也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曹仁心下思量许久,最终还是拿不定这笔钱该如何处置。

这些年,每当他碰到拿不准的事情,便会到学塾中请教那位教书先生,每每都能得到一些使其豁然明悟的解法。

念及此处,他当即便旋身离去。

他先是回到善堂,脱去了已经被染得黢黑无比的中衣,而后回屋穿起了那件打满补丁的旧衫,又到镜前,将杂乱的发丝捋平,将发冠重新整戴好。

确保没有失了仪态,这才朝着村中的学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