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始乱烽烟起,谁人重情江湖义,
难与他人同金枕,唯有豪杰吞万里。
容致一行朝着武当山而行,黑木崖向元河舵主亦在暗中护随。一日,向元河在一客栈独饮,正见一赖皮大汉坐在邻桌,对一旁的妙龄女子调戏道:“这位姑娘,不如坐过来陪哥哥吃上几杯,解解闷如何?”同行的三个大汉随着起哄。
那女子见这几个赖皮大汉,顿时吓得慌了神,赶紧离桌而去。想不到那大汉挡住了去路,“又不用小妹子付酒钱,着这么急做甚。”说着用一双大手去摸那姑娘的下巴,姑娘被吓得尖叫了起来。
这时,向元河看见了此景,心中气愤不已,但也不想暴露了身份,就从碗里捡了两颗花豆,运足气力,朝那大汉打去。
只听见“嗷”的一声,那大汉疼得放开了手。手腕竟被两颗花豆打中,大汉气得哇哇大叫:“是谁敢对你陆金虎爷爷动手,简直是不想活了。”
“霸刀门陆金虎?”此人正是以前杀害黑木崖一共十六弟子的恶人,向元河虽未见过此人,但听过他的恶行。此时也不再隐瞒,大声呵道:“正是本爷所为,今日不教训一下你这个恶徒,怕是对不起百姓了。”
“好一句对不起百姓,蔡某佩服!”说话间,另一桌的蔡卓远也应声道。蔡卓远在华山无事可为,虽贵为华山派二掌门,却连丁点的权力都没有,在岳云南面前更像一个下人,便借机出来在江湖上行走一番,想着能结交些能人高手,免得处处被岳云南掣肘。
蔡卓远见有人出手相助那女子,观其身手了得,便也使出气力,同样打向那陆金虎。陆金虎乃一介武夫,蔡卓远并未看得上,反倒对向元河兴趣十足。
陆金虎见有人坏了好事,不由分说,操刀砍来。向元河并未躲闪,轻呵一声,双手微微用力,使出三成吸功地法,那大刀便从陆金虎手中乖乖吸了过去,陆金虎感觉体中内力似乎也被吸去了不少。
向元河并未有意为难他,顺势一掌,陆金虎连刀带人重重地摔在地上。一行的几人见向元河如此厉害,都面如土色,也不敢再战,从地上拖起陆金虎连滚带爬地慌逃而去。
向元河正欲起身,忽见旁边一人鼓掌称道:“兄台真是好身手,如不嫌弃,与蔡某共叙一杯如何?”
黑木崖众舵主中,唯有向元河时常行走江湖,不仅武功了得,识人本事也是一流。对这些门派之首音貌十分熟悉,只一眼看去,便识得蔡卓远此人,亦辨的他非老实忠厚之辈。
向元河回首一看,当即笑道:“原来是威名远扬的华山忽保兰蔡掌门,向某失敬。”
向元河故意略去二掌门称呼,让蔡卓远听着十分受用,似乎很享受这种首肯的称谓,无奈此时还不知对方身份,略着难色道:“没想到蔡某得阁下夸赞,竟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向某素来敬仰蔡掌门威名,今日得见,果然气表不凡。”向元河又是一阵捧赞。
蔡卓远已是喜于言表,心中思道:此人武功亦是高强,竟如此敬佩我,看来这江湖上我的名号也不比师兄差了许多。
“不知向兄何门何派?蔡某寡闻,竟看不出向兄武功路数。”蔡卓远回神问道。
向元河白袖一捎,笑言:“在下乃是黑木崖向元河,不知蔡掌门还是否有意一叙?”
蔡卓远心下一惊,此人竟来自黑木崖,素与江湖正派不合,虽与华山无甚过节,但总是心生嫌隙。但转念一想,这江湖正派定都是与岳云南交好,又怎会在意自己一个二掌门,如若想交友,必要结些正派之外人士方为上策。
转而笑道:“原来是江湖闻名的白髯三郎,向兄行侠仗义,胸怀坦荡,蔡某又怎在意向兄来自哪里。”
向元河大笑道:“好,知己之言,今日在下就与蔡兄畅饮一番。”
二人把酒言欢,不觉天色已晚,又来到客栈外闻风相叙。
向元河故意说些意志消沉之话,在黑木崖郁郁不得志,难得总坛主赏识,有意寻觅他处。听此一言,蔡卓远似乎找到了知音,亦垂伤道:“我今之处境与向兄又何其相似,被掌门师兄处处拿捏,就算在弟子面前也不曾给我留半分颜面,可我却还处处为他顾全大局,隐忍不发。”
两人越谈越觉同病垂怜,便在那院中叩首拜天,结为异姓兄弟,发誓要出人头地,相扶创出一番事业。蔡卓远心中已有打算,如若以后大事得成,凭一己之力难以除却岳云南为首的所谓正道,如果能与黑木崖联手,再施他们一些好处,想必会容易许多。
而向元河亦有自己打算,鼓动蔡卓远与岳云南内斗,江湖越乱,黑木崖越易发展壮大,恢复旧教也可指日而待。
蔡卓远问道:“向大哥,刚才你使的那一功夫,是何家所传,怎能将别人功力尽可吸了去?”
向元河笑道:“我黑木崖除却兵器外,内功心法皆以老教主留下的挪移心法为主,又将其化外于内,兼具吸推,我们每人悟性不同,故而所得之法皆有异,我修得是吸功地法,坛主修的是化功大法,其他舵主也各有异同。”
见蔡卓远若有所思,向元河问道:“不知贤弟修得哪门心法?”
蔡卓远又气又叹道:“师父本留传一套霞紫神功,可师兄居为己有,仅传半部于我,我也只得尽力修些剑法。”
两人推却之际,便有意切磋一番。
向元河并无拿手的武器,而蔡卓远则已剑气大成。二人相斗时,向元河心中陡然一惊,这剑法竟已出神入化,若非自己以十成吸功地法挡之,尽化了他的剑气,别说取胜,就算在他如幻如影的剑下,也难以全身而退。
蔡卓远虽然剑法斐然,但受制于内功,难言精进,亦无法将向元河逼退。二人较量了几十回合,向元河道:“贤弟,你这剑法在当今江湖已鲜有敌手,可这功力需再修炼几层才能成大境,不如我将这套吸功地法传授于你,如若你练得大成,即便那些掌门联手也难耐你何。”
蔡卓远大喜:“谢谢大哥,小弟也将悟得的这套剑法送与大哥,如此甚好,你我兄弟在这江湖上便可独步青云,再无他阻。”
二人便在那客栈住了十几日,互相切磋武艺,武功自然是提升了又一个层级。至于他们将各自功夫与对方分享了多少,怕是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罢了。
……
容致一行经过辗转奔波,终于赶到武当山脚下。此处风景如画,犹若仙境一般,三人不免被这道教圣地深深震撼。
山与天齐道沧涯,化石云碧炼丹家,
不理浑世青明阔,借我羽鹤观紫霞。
三人寻着那松石小道而上,两旁石峰群立,细水流淌,绿荫虫鸣,沐浴其中,心旷神怡。
解缙松了一口气,说道:“四弟,心漠,大哥就送你们到此地,我还有他事要办,就在此处告别。”又望着心漠说:“待我处理好他事,定会再来寻你们。”
随后,又交给了心漠一些银两,告知自己的去处。容致见解缙心意已定,也不再客套挽留,嘱道:“大哥一路切记小心些。”
心漠也不舍道:“解哥哥,没你陪着,也太闷了些,你可要早些过来。”
解缙笑道:“我又何尝舍得下你……和容致,如若有事,你尽可飞鹰传信于我,虽然我没那上乘武功,可我那马儿倒也不比你们这些江湖高手慢多少。”
望着解缙远去的身影,心漠恋恋难舍道:“容致哥哥,解哥哥一点武功都不会,他为什么还那么洒脱呢?”
容致叹道:“你我不会武功时,不也如此逍遥么,一入江湖深似海,谁又能全身而退,二哥曾想教授大哥武功,大哥断然不肯,在大哥心中,或许没有武功的江湖才是最真正、最纯粹、最逍遥的江湖。”
武功越高,能做的事反而越少,容致心中感叹,心漠自然是懂不了的。二人对武当也算熟悉,不一刻便来到紫霄宫,屋顶孔雀蓝琉璃瓦,正脊、垂脊和戗脊等以黄、绿两色为主镂空雕花,极尽壮观。
武当弟子早已传报。二人刚踏进殿门,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正端坐侧椅前,眼神流露出无尽的眷意,两鬓虽早已斑白,但瘦削的脸庞,却炯炯有采。
心漠跑过去扑在那老太的怀中,“师婆,心漠好想你!”那老妇正是殷六侠之妻杨氏。此时杨氏也是一脸温情,泪眼婆娑,揽着心漠,拉着容致,亲切道:“你们的事情,师婆都知道了,苦了你们两个孩子了,以后切莫再下山了,当什么劳神子盟主,那仇人是皇上,又怎得个报法,有师婆在这里好好照料你们,就在武当安家好好生活,就算天皇老子也不敢来这里生事,就放心留下来可好!”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一身道袍,微须上颌,眉宇刚正,见了老太,叩道:“娘!这二人莫不是容致小侄和心漠,竟落得如此年纪,真是年少有为,我竟有些认不出了。”
容致和心漠同声道:“殷师叔!”这人正是武当殷六侠之子殷守南,道号南镇子。
殷守南垂叹道:“黑木崖殷坛主已托信于我,可惜谷虚子师兄练功时受内伤所困,半年有余未见好转,暂将武当之责交于我,如若我有师兄那等功力,治好你这毒伤亦非什么难事,只可惜我未能大成,也只能暂时护你心脉。”
殷守南当即运功传气,为容致输入几分真气,暂时护住他的心神二脉,但也只能保其数月,并未能根除余毒。
殷守南又道:“容致,那宫中元生太监武功深不可测,不知在无量山修的是什么功法,江湖中竟无破解之式,要找皇上寻仇怕是凶险万分,此次能逃脱虎口已是万幸,以后还是切莫再想寻仇之事,如果白白折了性命,你爹爹在天之灵又怎能安息?”
要容致放弃寻仇又岂是那么容易,“殷师叔,侄儿心意已决,此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还请师叔莫再劝解侄儿。”
殷守南无奈叹息,武当素来不介入江湖与朝廷之事,秉承先祖清白门派之训戒,一心为国为民,匡扶正业,他又怎能破坏门规,倾武当之力相助于容致。再说,这君臣之道,上可罚之,又怎能以下反之。
思虑之下,殷守南将武当轻功“飞云纵”传授于容致。这“飞云纵”作为当世三大绝顶轻功,自然不可小觑,容致本已武学甚广,只是根基未牢,这“飞云纵”只需十几日功夫,便已得心应手。
身如彩蝶翼双飞,轻捻片花自来回,
谁人见君真面目,只道忽魅半影垂。
容致已多年不来武当,殷守南带其游历一番,来到那玉虚殿上,容致问道:“师叔,为何不见师祖遗像及灵位?”
殷守南回道:“太师公离山多年,或尚在人间,虽无音信,亦不敢贸然立像祭拜,不过我们也派武当弟子尽力寻觅,可都无疾而终,毫无所获。”
“那心漠爹爹张伯父可有音信?”容致问道。
“张师兄与皇上原就心生嫌隙,怕连累武当及教中之人,便与皇上约法三章,远遁江湖,多年未有回信,据有人传言,在海边见其渡船,莫非去了那海外火冰岛,可武当繁事缠身,我也无暇寻去,只怕师兄也有意与世隔绝,未必想我们前去寻他。如今,张师兄遵守诺言未再踏足江湖,可皇上终究还是食了言,对江湖痛下杀手,人之言不可信,君之言又何可信哉!”殷守南漠然道。
此时一少年前来,跪拜道:“师父,少林差人送来书信一封,请师父过目。”
殷守南接过信,遣走那少年,向容致释道:“这武当至此三代,再以后总要有个辈续,我思来良久,将这以后八辈取名之:林冲云斗,玉立苍求,方刚那少年便是我的入门弟子林青子。”
容致敬道:“殷师叔治教有方,武当一派尊容,甚有法度,必会延续百年基业。”
殷守南拆开那封信,观之一笑,默道:“天无弘渡空,圆真方成行。”“没料到圆成方丈也是找我商讨这少林辈字之事。可惜他只接续四辈,不觉少了些么?”
容致不解问道:“这少林辈份明有十字,为何师叔说只续了四辈而已?”
殷守南笑道:“这前六辈份本已有之,当初太师公上少林时曾拜觉远大师,视为其徒,觉远大师为无字辈,想来师公亦与弘字辈齐称,我们武当与少林素有渊源,时至今日,我与圆成方丈亦为好友,常常推武谈文,志趣甚为相投,只是不愿再与江湖门派纷争,如今你成了武林盟主,也更需慎言行之,莫让这江湖风气再败落下去。”
容致无奈笑道:“殷师叔,我这又算哪里的盟主,不过是岳云南执意推举的棋子而已,如不是为父报仇,我又怎会拘泥这虚名。这群江湖之人,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侄儿与他们毫无共言相谈。”
殷守南正言道:“不论你作何想,但有了这盟主身份,江湖中人必以你为先,正身者便可无形率下,你为他们一日之主,便要自省一日之身,切不可枉自颓废。”
容致顿感幡悟,回道:“师叔教训的极是,小侄当以立身作则,审度时宜,虑定而为。”
殷守南望着容致,觉其已是成人,可这江湖人心之险,世事之难,并非武功高强就能游刃有余。又诫道:“容致,处世皆要相交好友,莫与小人一道,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入鱼肆不觉其臭,你年纪尚轻,在那鱼龙混杂之处,切要守得正心。”
说罢,又告道:“圆成方丈乃是得道高僧,修为甚高,如有机缘,你要去少林寺好好拜访一番,我正欲修书一封,也将此事相告于他。”
容致在武当山住了几日,殷守南时时劝诫教导,以防其误了错道。杨氏也日日与心漠相伴,畅抒思情。杨氏见容致毒伤未能根治,心中伤痛难舍,言道:“没想到这西域奇毒竟如此厉害,可容致修炼并非刚猛之功,想必少林寺圆成方丈也难以施功救助,不过九阴之经倒是能驱毒散癒,也只能去峨眉山去找周师太,望她能施以援手。”
心漠高兴道:“那我和容致哥哥赶紧去峨眉山找她去便是。”
杨氏叹道:“你且留在武当山为好,你若去了,怕这事更难成了。”
“师婆,这是为何?我又不曾去过峨眉山,可有惹过那周师太?”心漠不解问道。
杨氏只能解释道:“当年你爹爹曾与她有些纠葛,几十年了,料她也已放下,但你若一去,怕再勾起往事,倒还是不见些为好。”
“这周师太是个什么样的人,恁得小气,要生一辈子的气么!”
杨氏勉笑道:“你爹爹当年也有做得不对之处,这周师太是个性情中人,也不能全都怪得她。”
殷守南道:“娘,那周师太倒也不是无情之人,宋师兄每年祭日,峨眉山都会派些人来祭拜,看来她心中还是念及旧情的,不如我修书一封于她,道清缘由,让她相助容致?”
杨氏想了片刻道:“还是我来书信为好,虽然我与她年纪相仿,但论辈份怎也在她之上,想必也会给我几分薄面。”
杨氏写好书信,交于容致:“你殷师叔暂替你疗了伤,近期已无大碍,此番前去峨眉山,还是你独自一人前往为好,心漠就留在这里与我叙叙旧,你不要挂心,待有音信再传回武当。如有难处,切勿一人硬担,速回武当与我们商议才好。”
容致谢过师婆与师叔,又交待了心漠好好照料师婆,切莫任性而为,便朝峨眉山去了。
下了武当,容致本欲西行,但见青云从天而降,立于容致肩上,朝北而鸣。容致便策马转北而上,顺着青云指引,一路而去。斗转几日,竟来到洛阳。
风吹洛阳城,谁家玉笛声,
故国尘音绝,何处留客卿。
洛阳,繁华初上,灯火通明,容致独自走在街上,思念起花木寨旧景,又想起浔芳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心中隐隐作痛。故乡一别离,再美之景,亦无法慰藉飘泊之心。容致心中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悲伤,与这鼎沸繁景格格不入,一个人游走在热闹的街上,又有谁知这翩翩少年怀着一颗孤寂无助的心,即便他武功再高,也无能为力摆脱压抑在身上的一切,心中戚戚,无处可依。
众人欢声春拂面,谁知君意无波澜,
非是吾心本寂寞,奈何伤愁满云间。
容致潇潇孤行,不觉行至白马寺,只觉这白马寺宏伟壮阔,宝塔高耸,殿阁峥嵘,长林古木,肃然幽静,山门前矗立两匹石马,通高五六尺,形象温驯,雕工圆润。在这北依邙山,南临洛水之地,竟有如此胜地,不免让人肃然敬之。
容致取出玉箫,在那白马寺石阶处吹奏一曲华山雪音。
曲扬肝寸断,离弦孤鸟鸣,
只道千里外,故园无此声。
忽然从白马寺中亦传出一阵琴声,与玉箫合鸣,竟也是华山雪音,“浔芳,是浔芳……”容致随着琴声,紧步跑入寺中,寻着那石阶穿过大殿、钟楼,在一斋堂前驻足,琴声正是从此中传来。斋堂中微火孤明,一女子红挽绾巾,白素灵净,席地抚琴,低吟道:
与君远相知,不道云海深,
无限心中事,屈指能几人?
“浔芳……”容致朝着那女子颤颤地唤了一声。
那女子侧首回望,正是浔芳。“容致……”,两人相拥一起,久久不语,喜极而泣。
二人在斋堂中,把各自遭遇相互倾诉一番。得知浔芳身上蛇毒已解,容致心中顿感宽慰,自己一人忍受这痛苦,总比两个人一起受罪来得要好。
容致担心道:“不知介生当前怎样了?这疗伤会损去他多少内力,不过还好有寒冰玉床,若不然,任凭武功再好,也怕熬不下来。”
浔芳亦忧道:“我只知在意识模糊之中,随介生到了花木寨,待我醒来之时,介生已离去,近日,青云在花木寨落下,引我向南前来,刚到此处落了脚。容致,我们还是先上峨眉山治病为好,介生精通医术,武功也不在你之下,愿他吉人天相,等你解了毒后,我们再去寻他。”
容致拒道:“殷师叔为我疗伤,最近已无大碍,去峨眉倒也不是紧迫,可介生毕竟相救于你,如不探他近况,我又如何安心,想必他已回到东篱,不如我们一起去那看看。”
浔芳见他心意已定,便不再执拗,静静地躺在容致怀中,享着世间那片刻的痴宁温存。
风华叶起有情人,潮起潮落两真心,
只道乱世唯相伴,不知愁眠几时分。
次日,二人准备妥当,起身去五观堂拜见住持。
那住持并非僧人,而是一道人打扮,此人名叫韦道一,人称“冰刀寒魔”,是青蝠王之子,在嵩山少室山亦有道场,平日往来于两处。其修炼的功夫,并非正宗道家心法,而是略显阴邪,修得一剑一掌,分别是少室剑法,冰寒神掌。这掌法由至阴至寒的寒冰真气贯入,其寒气冷入骨髓,使人全身战栗,如若那内功稍弱者,必会全身凝结为冰,经脉停流。他尽可以吸引别人内力,化为己用,而这寒冰之气一旦被引入别人体内,却会经脉逆行,伤及五脏六腑。
此时,韦道一正与范召在观内聊谈。
范召笑道:“范某深在宫中,少有踏足江湖,多年未见,想必韦兄冰寒神掌的功夫定是精进不少,有如时闲,范某可要好好领教一番。”
韦道一干笑两声:“我这三脚猫工夫怎么能与贤弟‘冷面煞’相比,想当初你我先父皆效力教中,范右使武功卓绝,无人能敌,如今贤弟亦是秉承先父,容貌和武功皆十分了得,愚兄怎堪能比。”
范召本就直性,言语较拙,竟不知如何回话,无奈弗笑叹首。
韦道一试探道:“范贤弟在皇上身边位居要职,愚兄垂羡不已,可否也为韦某在宫中谋个一官半职,这江湖清苦,生活着实无趣。”
范召却道:“那宫中又岂是逍遥之处,时时谨慎有加,还是这江湖快活由已,如不是身负皇命,我倒想过些江湖潇洒日子,韦兄何苦再寻那些烦恼之事,为官之不易,还望不要涉足为妙。”
韦道一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复而又平静下来,刚要发话,一小道快步来报:“住持,风盟主请见!”
韦道一脸上放光,紧道:“快快有请!”
容致和浔芳踏门而入,刚欲拱手相让,见了范召在此,容致血气涌上,呵道:“范贼,想不到寻你百遍,竟在此处让我碰见你,杀父屠门之仇今日与你做个了断,拿命来!”
浔芳见此,也是悲愤有加,抽剑与容致准备一起袭之。
韦道一见状,先是一惊,马上阻道:“风盟主,切勿动怒,请听在下韦某一言!”
容致心中料到,在别人之处动武有失道允,还是先稍作放下,再寻仇也不迟。
韦道一陪笑一番,让道童好茶沏来,又转向范召。范召以为他有何言相商,便俯耳贴来。谁知韦道一却暗中运足功力,朝范召背后一击。
范召未料到他这一招突袭,全然毫无防备,顿时一口鲜血喷出,须臾间浑身发冷,嘴唇干紫。
范召强忍着,说道:“韦道一,你……你竟是如此卑鄙之人……”
韦道一朝着容致,拱手一拜道:“风盟主,这范召是盟主的仇人,就是韦某的仇人,他已中了在下的冰寒神掌,纵使他武功再强,此时也已无还手之力,盟主尽可一剑了结了他,报了杀父之仇。”
容致和浔芳被韦道一所为惊得不知所已,看着地上闭目不言的范召,竟对他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许久,容致缓道:“范召,今日你并非败在我的手下,如此杀你,有失君子之所为,我且放你一马,你走吧,如若他日再见,必让你丧命于我的剑下。”
韦道一惊道:“盟主,可千万别放了他,他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再想以后擒他,怕是难上加难了。”
“你竟如此对他,难道他先前不是你的朋友?”容致有些烦意问道。
“朋友?韦某可没有这样的朋友,想当初他父亲就不把我父亲放在眼里,他也跟他老子一样,目中无人,傲气得很,怎会有朋友,不过和那皇帝老儿倒一个德行,孤家寡人一个。”韦道一讥讽道。
容致面无表情道:“你如若还把我当作盟主,暂且把他放了,我不愿乘人之危,杀一个毫无反抗之人。”
韦道一没想到容致竟没有领自己的情,悻悻道:“盟主大义,那就把这厮放了!”便呼道童将范召拉了出去,范召也无心相留,上了马浑浑然而去。
韦道一捊了一下道袍,谗道:“盟主玉箫郎君美名传遍南北,武林大会之时,韦某正在少室山闭关修炼,错过了盟主的登基大典,实属遗憾,今见盟主,风采过人,真乃武林之幸,韦某不才,也想在盟主身边谋个席位,也好为江湖尽些绵薄之力,还请盟主成全。”
容致一时不知措言,应声道:“你若有此之心,且去华山岳掌门那儿寻些事做,我这里又何须人手。”
韦道一见容致如此推辞,倒也心生欢喜。他亦心知,这武林中之事也就岳云南做得了主,只不过他确实需要容致一言,有了他的举荐,才好有些由头攀上那岳云南,只此一面之缘,他心中已生定了诸多主意。
韦道一笑道:“谢盟主,在下必竭尽所能,为江湖效力,为盟主分忧。”
容致不愿在观中停留,与浔芳告别韦道一,便离开了白马寺。
路上,浔芳亦叹道:“为何江湖上尽是些重利薄义之徒?”
容致凝思吁道:“现江湖之事,尽在你姨丈岳云南掌管中,下之所以为,惟上是视,他行事如何,别人当以趋之,韦道一如此,也不足为怪了。”
浔芳心下思忖,早知如此,当初又何苦寻寻觅觅来华山走这一趟,大仇未报,却让这些人兴风作浪,江湖不得安宁。
浔芳望着容致,沧声道:“容致,今日你放了范召,足见你心中留善,如果哪一日见了皇上,他亦是无半点武功之人,且又年迈,你可又能下得了手?”
容致半晌不言,浔芳又道:“容致,这江湖已不是你我能容身之地,你既无与他们同流之心,亦无号令群雄之志,如此痛苦不堪,不如待你毒伤痊愈,我们寻一清静之地,隐身世外,不问江湖,可好?”
浔芳心中戚然,偎着容致,对这以后的生活不敢有一丝奢望,但求粗饭薄衣,山水为伴。容致无奈伤道:“我心何故不是如此,可让我放弃这报仇之念,顶着灭门之冤,又怎能安心立于世间,即便这是一条不归路,可我再无其他选择。”
浔芳意转,柔道:“你既心意已决,哪怕刀山火海,我亦与你同往,只愿苍天垂怜,与你相伴的时日更长久一些。”
容致与浔芳相携于云驹之上,回望了一眼白马寺,朝东篱奔去。
……
范召一路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少路程,终于在一树林前体力不支,跌下马背,昏于草地丛边。此时,蓝芙离开锦屏庄外出寻一远亲,正好路过此地。见到范召全身冰冷,头发淋霜,吓得抱起他,哭着呼道:“范大哥,范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蓝芙一边哭着,一边将范召拥在怀中,温暖着他冰冷的身子,任由寒气不断侵袭自己的肉体。
先前,朱元璋为了笼络蓝玉,认了蓝芙为干女儿,对外称为蓝郡主,曾对着蓝芙笑道:“芙儿,你爹是咱的爱卿,咱也视你为己出,咱的两个侍卫汉周和范召,你看中哪个,给咱说说,咱便允了你。”说着,和蓝玉相视大笑起来。一旁的汉周和范召也不知所措,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蓝芙彼此十六岁左右年纪,羞涩面红,夺门而出,未敢言语。但那时,只此一见,她已与范召互生情愫。元生在一旁得知,亦想攀上蓝玉,有意将汉周做媒于蓝芙,奈何情缘难料,自是不可勉强,终难成行。蓝芙与范召却也私下相交,一定终身,只待皇上应允,谁知如今竟落得个家破人亡,何谈婚娶,世事之无常,实在令人唏嘘。
范召被蓝芙暖了一阵,稍有清醒,缓缓睁开双眼,虚弱道:“芙儿,范大哥今生不能再保护你了,你且要好好地活下去,切莫去寻仇,我本想以后辞了官与你回白驼山庄,再不问世事,从此逍遥一生,如今怕是再无机会了,白驼山庄欧阳信是我故亲,如今你孤身一人,无处可以安身,你且去那里寻他,朝廷再有能耐,也断然不会去那里。”
蓝芙悲伤不能自已,抚着范召泣道:“范大哥,芙儿不会离开你,我要救好你。”说着,蓝芙把范召扶上马,抱着他朝锦屏庄驶去。
陈攻城在庄中正与张斩枭、屠方三人相谈甚欢。蓝芙搀着范召吃力地踱进门,求道:“屠管家,你快救救范大哥。”
三人顿时一惊,屠方诊了一番,为难道:“范召此伤非同一般,看样子是受寒冰真气所伤,已深入经脉,怕是无力回天了,除非有武功极高者将其体内寒气吸去,或可一救,可放眼江湖,也找不出一二人来。”
蓝芙闻此言,心如刀绞,抱着范召痛哭不已。陈攻城脸色一变,对着众人道:“张兄、屠兄,你们可否一避,陈某有些话想与蓝小姐相商。”
张斩枭与屠方暂时离开堂室,陈攻城紧闭房门,邪道:“芙儿姑娘,陈大哥倒有一个好主意可以救范召,但需你答应陈大哥两件事。”
蓝芙溢喜于表,马上道:“别说两件,十件都可,只要你治好范大哥的伤。”
陈攻城一脸淫邪,趁机牵摸着蓝芙的双手,眼睛发直道:“芙儿姑娘,陈大哥要替你父亲报仇,怎奈兵力不足,怎能对抗朝廷大军,不如你将蓝府黑云令传与我,我也早做打算,整饬一番。”
蓝芙并未多想,将黑云令交于陈攻城。陈攻城捧着黑云令大喜过望,一双斜目落在蓝芙胸前,心中难痒道:“芙儿姑娘,陈大哥对你一片真心,垂羡不已,你可知我的心意,不如良宵美景,陪陈大哥在那软榻之上享受一番天伦,以解我相思之苦。”
说着,一把将蓝芙夺入怀中,尽显虎狼之色,蓝芙一把推开陈攻城,大惊道:“陈庄主,不可如此,其他我皆可应了你,求你放过我,哪怕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好,好,为奴为婢,更要好好在这榻上服侍你陈大哥才行,看你范大哥那样,怕是撑不了多久,再不应了我,他可就要没命了!”陈攻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入蓝芙罗衣之中,蓝芙挣扎得欲烈,他便揉捏得欲狠。
慢慢地,蓝芙不再挣扎,双眼紧闭,两行热泪滚落脸颊。陈攻城见状,却越发的兴奋,一双大手翻开蓝芙罗裙......瞟见地上不省人事的范召,却又陡增淫感,更加兴起,一副狰狞,奸掠穷击。此时,外面亦狂风大作,暴雨如骤,黑沉沉的乌云,伴着响彻的惊雷,亦有撕心地哭喊声。
夜雨无欢意难平,红霞映波喘袂声,
撩乱逐草寸心断,恨天不辞罪人行。
不知几个时辰,陈攻城气吁吁地躺于床际,一阵畅意。蓝芙已是满身伤痕,泪眼浊浊,木直地穿上凌乱的衣物,面无表情道:“请你莫要食言,快救范大哥。”
陈攻城盯着昏迷的范召,心中冷笑不止:贵为御前侍卫,心爱的女人还不照样被我羞辱,哪日我也定要那朱贼皇帝眼睁睁地看着我玩弄他的妃子,非要气得他吐血身亡,这江山我要得,这天下美人我更要得。
陈攻城命心腹劳京前来,密商道:“从丐帮弟子中寻些人来,将这人体内寒气一点点吸去。”
劳京见了地上的范召,不由惑道:“庄主,看这人中伤颇深,我们帮中弟子武功资质皆为平庸之辈,待医好他,怕是要折损七八十名弟子。”
“就算死一百个又何妨?如你有能耐,那你先来!”陈攻城大怒道。
吓得劳京不敢再多言,马上吩咐下去,命人轮番前来。
范召这体内寒气只需一丝贯入常人之体,便可使其经脉逆流,喷张而亡。如此让帮中弟子代其吸引寒气,个个身寒体虚,脸僵肢冷,无须片刻,便逐渐失去意识。陈攻城又令劳京秘密带些亲信将这些弟子埋入后山之中。可怜那几十丐帮弟子,就这样白白失了性命,成了冤魂野鬼,无处申辩。
范召身中寒气渐渐消失殆尽,逐渐清醒过来。此时,蓝芙已差人将其扶上马车,眼中噙泪道:“范大哥,你就回宫中去吧,休养些时日,想必就会痊愈了。”
范召并不知蓝芙所做一切,只是吃力回道:“芙儿,不如你与我回白驼山吧,经此大难,我已知世事无常,不问宫中权势,唯愿与你长相厮守。”
蓝芙又何尝不想如此,可她自知已无清白之身,难再与范召续缘。心中悲苦万分,却忍住道:“范大哥,我身背父仇,不可能与你一走了之,陈庄主答应替我报仇,我已下定决心,留在锦屏庄,你莫再来寻我,就此作别吧!”蓝芙心如死灰,生无可恋,转头踉跄着跑了去。
范召眼睁睁地看着离去的蓝芙,悲从心生,蓝芙的仇他定是报不了的,也许天不眷已,造化弄人,可这天下有情人终不成眷属,却是人生莫大的悲哀。
此念昭日月,却无半缘心,
明知君之意,妾做无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