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存邢救卫

五月五日午,赠我一枝艾。

故人不可见,新知万里外。

丹心照夙昔,鬓发日已改。

我欲从灵均,三湘隔辽海。

五月初五,应天府,奉天殿。

卯时初刻,殿中金蝉熏出香烟袅袅,应天群臣们已经习惯新朝廷三天一次的早朝。

尽管此时这些留都老大爷们都颇为困倦。

但是想到皇帝君临九五也没叫苦叫累,因此个个还是强自打起精神,一个个努力站的笔管条直。

文武群臣走过左右掖门时,两旁值守的鸿胪寺官员在每个大臣的官帽之上别了一株小小的艾草枝条。

严肃的朝堂之中,每个人头上别着一株新绿,看起来甚是活泼有趣。

这自然是出自礼部尚书顾锡畴的心裁,他担心朝臣们今日工作压力过大,这才想出这一招来调节气氛。

他知道皇帝厌恶礼节繁俗,铺张奢侈,心道这一小株艾草应该不会让皇帝恼火。

朱由崧走上须弥座,稳坐龙椅,看着下站的群臣,会心一笑。

他没做什么节日的客套,只是微微抬手,示意众臣议事。

首辅吏部尚书路振飞位列左班之首,见皇帝手势,立刻手捧象牙笏板正步出班。

路大人的声音还是如同古磬一般,既有磁性,又有穿透力:

“启奏陛下,臣有本上陈。

“兖州府鲁王处八百里加急塘报,得知最新的北都消息。

“上月末,李自成山海关兵败之后,火速撤回顺天府。

“四月廿九,李自成于我紫禁城武英殿行僭越大礼。

“后遣部将纵火焚烧西华门仓廪,裹挟数万贵胄、文臣、工匠,于当日弃城西遁。

“谣传在闯贼军中的太子和二王下落不明。”

朝中众臣闻此消息纷纷小声议论了起来,朱由崧对路振飞点了点头。

路振飞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依臣之见,虏酋多尔衮督领阿济格,叛将吴三桂等,应已抵达北都,紫禁城被鞑子占了。”

尽管路大人语气如古井般波澜不动,但是殿中顿起细碎骚动。

李自成山海关兵败这是目前长江流域谁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谁能想到李闯王在大顺风时非常稳健,只称王不称帝。

此刻被人打的抛投鼠窜时却急着于顺天建极。

皇帝先前说过要联闯灭虏,可是李自成在这个节骨眼给他老人家上这么一次眼药,这还怎么个联法呢?

朱由崧点了点头,心知联闯灭虏的来龙去脉早晚要对众臣言明,索性就在今日说个痛快。

“此事朕已知之,我正欲与诸卿一议。”

朱由崧袍袖一透,坐直了身子。

“吕爱卿。”

兵部右侍郎吕大器应声出列,跪倒在丹墀正中:

“回陛下,微臣在。”

“吕爱卿平身答话,高杰有回信吗?金声桓如今到什么位置了?”

其实这两件事都应该由路振飞回答,但是朱由崧故意问问兵部的官僚,看看新班底到底是否已经成熟运转。

吕大器站起身来,紧盯着笏板答话,不敢仰面视君:

“陛下,路大人昨日收悉高、金两侯的回信,并转阁单发至臣处。

“定北侯信中说,自收到朝廷命令以来,他在徐州、归德二地练兵备战,丝毫不敢停歇。

“五月初一,在定北侯、归德知府桑开第的督率下,河南总兵李成栋、徐州总兵李本深分别率领三千精兵西出归德,拿下了宁陵、商丘。

“副将苗仲兴、王之纲则各率军两千向西南进发,重新收复了柘城、鹿邑。

“定北侯说,所到之处闯军并无抵抗,似乎豫东豫南一带已无闯军主力。”

朱由崧点了点头,这高杰还有些主观能动性,拿下了鹿邑、柘城,凤阳府便有了屏障。

“嘶,王之纲,王之纲,朕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似乎和他打过交道。”

朱由崧小声嘀咕着。

“陛下真是好记性,二月十七日,臣与陛下到高都督军中与他商议换防徐州之事,帐中坐着的诸将正有这个王之纲。”

“啊,是了是了,路公才是好记性。

“吕爱卿,你接着说,金声桓呢?”

吕大器仍是同样的姿势,接着说道:

“陛下,范阳侯的上一封信写自五月初二。

“他当时抵达了宿迁,并说正在继续北上之中。

“算着日子,已经到了山东境内,但是实在不知现在何地了。”

朱由崧甚是满意,连连点头:

“嗯,甚好。

“路公,吕爱卿,你们可知要如何回复高、金二人,换言之,要他们以何种策略进取?”

路振飞回头与吕大器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臣愚钝,请陛下示下。”

朱由崧站起身来,负手踱步,悠悠道:

“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四个字便能概括。

“避实击虚。”

路振飞眼珠一转,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但是领导说话不能随意打断,要耐心听完,于是路大人便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朱由崧接着说道:

“凡闯军撤防之地,我们一应接手,若地域太过突出,则可相机迁回民众。

“凡逋一交战,闯军便急忙撤走者,不予追击,任他离去,其必已无心与我战。

“凡闯军固守之处,不要攻城拔寨,暂且维持双方战线即可。

“这三句话请路公一并转至高、金二人军中,他们若不明白,自会有祁彪佳、张名振与他们解释。”

朱由崧这几句话倒令许多文武大为讶异。

是闯贼攻破了北都;

是闯贼逼死了先帝;

也是闯贼烹了陛下您胖胖的老父亲;

更是闯贼赶得您满世界乱逃,差点交代在了河南!

怎么事到如今,按照陛下的意思。

兵败如山倒的闯军倒如同黄大仙一般,打也打不得,追也追不得?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文武皆知这个圣上所作所为皆是深谋远虑,又能力卓绝,他既这么说,必有其深意。

当然,最重要的是。

路、顾、张等宠臣不说话,其余人也不想当出头鸟。

朱由崧看出了这些大臣心中之惑,清了清嗓子,接着问道:

“诸君皆饱学之士,可知‘存邢救卫’的典故?”

能上到丹墀,列在左班的都是三品大员,当年都是科场上走过几遭大劫的人。

如何能不知道这段历史?

皇帝这么一说,才子们纷纷从尘封的脑海中寻到了这段历史。

“顾大人,你能说一说吗?”

待在舟中见识了顾大人令人骇然的学识后。

如今无论是咨询问题,还是为群臣讲解历史,朱由崧都喜欢点名顾神童。

顾锡畴应声而出,持笏答道:

“回陛下,《左传》云:

“‘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暱,不可弃也。宴安鸩毒,不可怀也。’

“陛下是说闯贼虽然是贼,但却是国家的贼,

“满清狼子野心,归根结底要夺我江山、隳我名城、杀我豪杰、绝我文化。

“因此,陛下要‘存闯拒清’,不与闯军死战,纵其归去。

“如此一来,既能减少杀伤,自恤军力;又能示闯宽仁,日后可再图良策。”

朱由崧和路振飞听到顾锡畴的回话,眼中尽皆露出无比欣赏的神色。

就是这个意思,灵啊,真灵。

朱由崧坐回了龙椅,道:

“好啊,顾爱卿,好!

“金声桓我放心的下,高杰的部队一定要紧一紧纪律。

“他们本来就与闯军有隙,见敌疲态,恐会贪功冒进。

“吕爱卿立刻责成兵部有司,把朕的意思给高杰和祁彪佳说明白,不得有误!

“此事先到这里,还有别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