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丝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不知不觉探出脑袋,颜逢川再也受不了被躁动情绪所支配的感觉,顶着黑眼圈一把掀开被子,显然是彻夜未眠。
“真烦啊!”摇晃着水杯里喝剩的安神茶,他不免有些愤慨。颜逢川的生物钟一向很稳定,所以原本想把难以入眠的原因归错到是由于自己昏迷太久了,但只要闭上双眼,那个牛皮纸袋就像条美人鱼一样在他脑海里游荡歌唱,难以驱赶。
房间里供热充足,可颜逢川内心深处莫名地感到一阵寒冷。
回想曾经,由于父母工作的原因,自己不得不跟随他们四处奔波,住所换了一处又一处,却没有一处能容他们安稳停留,对此他只能不断安慰自己,哪怕天为被地为床,有父母有自己的地方便是家。
他以为自己的前半生就会这样漫无目的潦草地度过。
一切都悄然改变在父母失踪那天。
他们是在凌晨动得身,就好像早有预谋,几乎是起床就走,只带了那个长长的行李包。不过颜逢川早就习惯了,父母的职业是自然科学家,致力于研究大自然中有机或无机的各种事物和现象,与之对应的就是他们不科学的活动轨迹和生活作息,他表示理解。
至于那个行李包,一有外出的情况爸爸颜暮就会背着它,他也很好奇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惜每次颜暮都把它藏得很好,完全不给颜逢川探索的机会。
临行前,他们在颜逢川房间门口驻足了许久,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
两人小声交谈着,尽管把声音压得极低,可还是被装睡的颜逢川听得一清二楚。
“要不要把儿子叫醒,有些事情我觉得他还是有必要知道的。”是妈妈苏昀川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温柔,反而带着些许慌张。所以她指的是什么事情呢?颜逢川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没时间了,机会只有一次。好在这次结束就真的都结束了。”
“我怕......万一我们回不来......就没有机会了。”
“怎么会回不来呢?有我在。”颜逢川悄悄把眼睛眯出一道缝,看到颜暮吻向苏昀川的额头,“我向你保证,这次回来,我们一起讲给他听。”
“如果我们能平安归来,那就谁也不要讲了。”苏昀川挣脱颜暮的怀抱,转头望向儿子,目光一寸寸划过他的面庞,那名为伤感的眼神,承载着离别的重量。“以普通人的身份,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度过余生。”
“......嗯。”在颜暮肯定的答复声中,房间里安静下来,颜逢川感觉有人在帮自己重新盖正被子,伴随着肌肤不经意间的触碰,他感受到了妈妈指尖的温度。
颜逢川很少装睡,不由得开始紧张。
“儿子睡得多香啊,你别再给他弄醒了。”也许是察觉到了颜逢川不规律的呼吸声,颜暮略显疲意的脸上露出一丝宠爱的笑容,“我们该出发了。”
“天亮见,儿子。”
屋门缓缓合住,颜逢川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到窗口,昏暗的一排排路灯下,他只能看到颜暮握住苏昀川左手并肩远去的背影。
“天亮见,爸爸妈妈。”颜逢川后来很庆幸自己当时醒了,但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当初那个时刻,他一定不会只在心里偷偷道别。
在那之后,父母就失踪了,不管多少个天亮,终究难再见。
怎样危险的工作才会触发一段视死如归的交谈?这让颜逢川对父母职业的真实性产生了严重怀疑,他猜不到朝夕相处的父母身上到底隐藏了何种秘密,为此他几乎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可是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也正是在父母离家后的第二天,一名自称是他们同事的陌生人突然登门造访,对方衣着神秘,整个人隐藏在黑色斗篷里,颜逢川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开门。“神秘人”佩戴着变声器一类的设备,发出来的声音明显被特殊处理过,他首先传达了颜暮、苏昀川意外失踪的消息,并特意叮嘱由于他们工作的隐秘性先不要报案,随后双手小心捻开一张纸条。
他将纸条递到颜逢川眼前,只一个举动,颜逢川便敏锐地观察到对方露在斗篷外面的手上布满了皱纹。颜逢川抬眼看向纸条,上面记录着一处宅院的位置,地址就在东区边城,是爸爸颜暮的字迹。
“好好生活。”这是“神秘人”对他的忠告,也是那天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当颜逢川想要接过颜暮留下的纸条时,“神秘人”快速且精准地一记手刀便将他直接击晕了过去。
等颜逢川从床上揉动着脖子苏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凭空来到了纸条上的宅院,包括旧屋里所有的家具设施,都被原封不动地转移到了这里,甚至连他那喝剩下的半杯水,也正安稳地摆放在书桌上,此般神通地移形换景,简直是不可思议!
“神秘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方究竟是好是坏,爸爸颜暮的字迹是亲笔还是仿写,这些事情颜逢川根本无从确认,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是生活在一个被精心设计的虚假世界中,在震惊、哀伤、无措的负面情绪包围圈里,他慢慢攥紧了拳头。
尽管独自身处陌生的环境,无亲无故,可是颜逢川明白,生活总要继续,就像“神秘人”最后留给他的四个字:“好好生活。”自己的积蓄用来维持生活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当下的目标,是先谋得一份差事。
东区边城地理位置异常偏僻,紧挨着广袤森林,城中人口相对内陆显得有些稀少,所以可供他选择的职业不多,在稀稀拉拉的招聘公告中,颜逢川最后选择了边防工作,这也是他比较有信心能够胜任的工作。
经过一系列考核,颜逢川顺利加入了东区边城边防队,一呆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他老老实实地守侯在自家小院,也兢兢业业地守护着边城,作为一个孤独的守望者,他日夜祈盼着哪一天推开家门,迎面而来的可以是父母久别重逢的热切拥抱。
他感恩这份工作,能给他一个靠个人能力解决温饱的机会,可是他也打心底里厌恶这样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坚持多久,不敢确定自己可不可以一直坚持下去,如果父母始终处于失踪状态,那么自己的人生,是否从青春的起点开始,便能一眼望到尽头?
更可笑的是,连找寻父母的“开头”,他都无从下手,哪怕是放弃的权利,似乎也没有。
他不是没有想过再回旧屋搜寻一些可能遗漏的线索,只是当颜逢川重新站到那片土地上时,敞开大门迎接他的,是一家废旧汽车处理厂。
要不是街角那家挂着彩灯招牌的饭馆还在,颜逢川一度以为自己是精神错乱了。
整个处理厂沉没在无边无际的破碎当中,钢皮铁骨们被尽数吞噬于此,几只扭曲的车门,折翼般耷拉在变形的车架上,伴随着风过吱呀作响。颜逢川呆立在厂区的矮墙边,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机油与腐烂皮革的混合味道,毫无约束地往他鼻子里钻,那是被遗弃的金属叹息。
明明是一片汽车坟场,却是将自己的过往一并埋葬。
各种场景记忆在脑袋里不断生根发芽,将颜逢川牢牢束缚着,每当他忍不住回想,那些枝蔓就缠绕得更紧密些,在他身上勒出一道又一道丑陋的伤痕。
说实话,不管是视觉上还是心灵上,只有亲身参与过,才能体会到煌塔战态所带来的冲击力有多么震撼。那两名队员眼瞅着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如同天神降世般将那只发疯的金刚猩猩化为虚无,这让颜逢川暗自感叹煌塔之强的同时,也认为煌塔一定有能力帮自己挖掘父母所背负的秘密,哪怕是一丁点儿有用的信息也好。
只是在当时,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
自知之明还是要有的,人要多想想自己凭什么,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凭什么能动用煌塔的资源。
可现在机会出现了,颜逢川却犹豫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或许漂泊了这么些年,面对突如其来的停留,就算它并不称心如意,也会珍惜。
他不得不承认自制力在好奇心面前并非无坚不摧,不管他在陆千稚与叶燃面前表现得多么淡定,可现实就是类似于欲擒故纵的圈套已经摆在面前等着自己跳。
那就跳吧!最终,颜逢川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他的选择,他拿过牛皮纸袋,慢慢撕开上面的封条。
反正决定权在自己,如果自己不愿意,他们总不可能把自己打晕强行带走吧?
颜逢川从牛皮纸袋里抽出所有的纸张,将它们按顺序一一平铺在面前,随后拿起第一张:
发件方:煌塔·人事管理处
加密等级:士
主题:关于战时后勤支援单位的人才征募
失效日期:黯威胁解除或煌塔防线崩溃
通知正文:
1、代号“黯蚀者”的生物正在不断威胁入侵人类生存空间,该物种具备超规格的肉体强度、精神力、元素控制力以及适应性进化能力等,常规武器系统无法匹敌。“煌塔”作为世界联合组织,以剿灭黯蚀者、清除黯威胁为目标,只针对符合要求的人才进行征募。
2、经过对您本人的综合评估,我们认为您达到了煌塔后勤支援单位的征募标准,我们需要您的加入。您将与您的队友共同执行各种战时任务,力争胜利的天平向人类一方倾斜。
3、后勤支援单位战时任务动态阵亡率> 41%。拓展:死亡可能来自黯蚀者的直接攻击、精神冲击、友军误伤、任务失败导致的区域消除(如特殊强化型重武器打击)、更糟的结局(如被黯物质侵蚀成为黯蚀者)。
4、在授权许可范围内,煌塔人员按照职务与等级享有不同的资源配给及特殊权限,煌塔人员均享有生活区准入许可、专项技能培训、高精尖医疗保障等基础权限。
5、正式执行任务前,我们必须对您进行严格的特训、强化和考核,内容包括肉体、精神、战斗技能、特殊材料的识别及使用等。如果考核不合格,视情况延长特训周期或做驱逐处理。
收件方:颜逢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