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寄人篱下

一、季札访齐

宴会刚一结束，晏婴就立刻留住了公子季札并且向他问道：“方才与公子相谈甚欢，但又隐约觉得您有话想对我说，可否请公子赐教？”

公子季札犹豫了一下，接着反问晏婴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先生，为什么您会如此看好齐国？”

晏婴愣了一下，因为在他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于是说道：“自从先君桓公成就霸业之后，齐国的实力不断下滑，这其中有两个重要的原因，一个是内忧，另一个是外患。而目前的齐国，内部刚刚经历过崔氏和庆氏的两次动乱，局势已趋于稳定。外部环境方面，晋楚双方以及中原诸国签订了弭兵之盟，可以说天下太平。如今，既无内忧又无外患，齐国的崛起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公子季札听完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先生认为只是刚刚经历过内乱，内忧就不复存在了吗？”

晏婴听罢心中一惊，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发生内乱的根本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怅然若失地说道：“齐国内乱的原因是世家大族权倾朝野，互相争斗。虽然崔氏、庆氏已被剿灭，但还会有新的家族出来替代他们，然后再被剿灭。如此循环往复，齐国再难安宁。”

“若齐国遭遇强大的敌人，各大家族还能一致对外。可此时，晋楚两国以及各自的盟友突然宣布停战，和平的外部环境反而会加速齐国的内部争斗。在我看来，目前齐国不仅无法走上崛起之路，而且新的内乱也会很快到来。”公子季札见晏婴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便说出刚才一直没有说出的话。

“如果内乱再次发生，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晏氏一族一旦卷入其中，恐怕凶多吉少。”晏婴有些担心自己的家族。

“这个问题先生倒是不必担心。”公子季札说道。

“公子请讲？”晏婴急切地问道。

“世家大族之间争斗为的是什么？无外乎官爵和土地。先生把这些让出来不就行了？”

晏婴听完愣了片刻，紧绷的神经又逐渐松弛了下来。

“其实方法很简单，但是纵观整个齐国，除了您恐怕没人能做得到，”公子季札接着说，“因此，晏氏一族必定无忧。”

“找一个辞官的理由并非难事，可贸然上交土地，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晏婴一边思索一边说。

“把土地交给田氏的宗主田无宇吧，让他帮先生去处理。”公子季札说。

“公子为什么选择田无宇？是因为他能力出众吗？”晏婴不解地问道。

公子季札微微一笑，缓缓地说道：“因为田氏家族必然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公子季札，吴王寿梦的第四子，他的三位兄长分别是大哥诸樊，二哥余祭，三哥夷末（亦称余眛）。从学识和能力的角度来讲，公子季札在四个人中间无疑是出类拔萃的，因此，成为下一任吴王也是众望所归。但他本人却对君位不感兴趣，经过一番坚决的推辞，他的大哥诸樊继承了王位。

公元前544年，为了扩大吴国的影响力，公子季札率领使团周游列国，北上的第一站便是鲁国。这次出访中，公子季札在以周文化传承者自居的鲁国畅谈音乐，让鲁国的众卿自愧不如。第二站，他来到了齐国，并且为大名鼎鼎的晏婴指点迷津。

众所周知，作为春秋首霸的齐桓公把齐国推向了巅峰，公子陈完是在他的任期内到达了齐国，目睹了齐国不断崛起并且称霸天下的全部过程。齐桓公死后的一百多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齐国由盛转衰？晏婴和公子季札提到的内乱又是怎么回事呢？接下来，我就给大家详细地梳理一下。

二、五公子之乱（上）

公子昭是齐桓公在执政末年亲自指定的接班人，但在当时，不少颇有野心的公子并不打算接受这样的安排，不甘心对公子昭俯首称臣的他们便暗中拉拢权臣，图谋篡位。其中最有影响力的一共有五位公子，分别是公子无诡（又称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

公元前643年，齐桓公撒手人寰，著名的奸臣易牙和竖刁立刻发动叛乱，拥立公子无诡。公子昭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政变毫无防备，无奈之下只能仓皇出逃到宋国，时任国君的宋襄公由于之前和齐桓公有约定，于是立即联合卫、曹、邾三国军队前往齐国平叛，最终，公子无诡、竖刁、易牙一党被剿灭，公子昭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君位，史称“齐孝公”。但是，这位新任国君还没来得及将君位坐稳，麻烦就又找上门来。虽然公子无诡及其党羽被剿灭了，但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四人还在，他们私下经过一番商议，最终达成了共识，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不如趁机一起反了。于是，整个齐国公室又陷入到一片混乱当中，和上次一样的是，齐孝公力不能敌，再次出逃到宋国。相信此时的宋襄公一定被弄得哭笑不得，但既然当初答应了齐桓公，只能硬着头皮把事情做到底。于是刚刚班师回朝的宋国大军再次进入齐国。这一次，又是宋襄公大胜，齐孝公再次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国君之位。

齐孝公执政的时间一共有十年，在此期间，楚成王在泓水之战中击败了宋襄公进而威慑中原诸国，而曾经作为群雄领袖的齐国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对于楚国的肆意征伐只能作壁上观。公元前633年，齐孝公去世，刚刚得以喘息的齐国内部再次发生了动乱。当年，宋襄公第二次率军进入齐国平叛虽然大获全胜，但齐孝公为了稳定局势，并没有将叛乱的四位公子赶尽杀绝，此举在当时看来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也给自己的身后留下了隐患，孝公的儿子还没来得及举行即位仪式，便被公子潘派人刺杀。接下来，公子潘顺理成章地成为齐国的新任国君，史称“齐昭公”。

齐昭公在位一共十九年，在这一段相对较长的时间里，齐国的内部日趋稳定，国力也有所恢复，但面对在城濮之战中击败楚国、一跃成为新任霸主的晋国，除了主动结盟寻求庇护之外别无他法。至于曾经的霸业，如今却成为永远也无法实现的奢望。即便如此，相对稳定的局面也没有维持太久，公元前613年，齐昭公去世，他的儿子太子舍继承君位。就在此时，动乱再次发生了。

三、五公子之乱（下）

昭公在位的这二十年，齐国朝堂之上虽然日趋平静，但背地里却暗流涌动，五公子之一的公子商人看着当初和自己处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公子无诡和公子潘先后夺取了君位，心中既羡慕又不甘。但此时的齐昭公已经将君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贸然出击一定会惨遭失败。于是，他只能不断地在暗中积蓄力量，一方面结交权贵，招揽贤士，另一方面收买人心，使自己在民众中的威望日益提高。

齐昭公死后，他的儿子太子舍即位。由于太子舍的母亲不受宠爱，所以这位齐国的新君在继任之初并没有强有力的外戚为他保驾护航，因此在群臣中还没有足够的话语权。从齐桓公去世至今已经三十年了，多次与君位失之交臂的公子商人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了，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他率领众多党羽在齐昭公的墓前弑杀了新君，然后自立，史称“齐懿公”。或许是他隐忍的时间太久，懿公即位之后就立刻撕下以往“贤公子”的标签，刚愎自用，为人骄横。但也正是因为他如此任性地放飞自我，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一天，齐懿公与众人一同前往申池（今山东省淄博市西）游玩。随行的两位大臣邴歜、阎职闲暇之余相约在池中洗澡。他们平日里关系不错，于是互相开着玩笑。可能阎职哪句话有些令人不快，于是邴歜拿起马鞭打了对方一下，但这一下却把阎职给打火了。邴歜可能也没想到对方反应会这么大，便随口说道：“别人把你妻子抢走了你都能忍，我打你一下你干吗发这么大火？”阎职一听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被再次提起，便立刻回敬了邴歜一句：“你还有脸嘲笑我？别人把你父亲的双脚给砍了，你不也得忍着？”话说到这个份上，刚才愉快的气氛荡然无存，两个人都沉默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原来，他们口中的“别人”便是齐懿公，当年他还是公子的时候，曾经和邴歜的父亲争夺田地，但没有成功。后来懿公即位，邴歜的父亲虽然已死，可怀恨在心的齐懿公并不打算善罢甘休，派人将邴歜父亲的尸体挖出来并且砍去了双脚。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齐懿公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遇到了阎职的妻子，由于迷恋她的美貌，便找了个机会将其抢回到宫中。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他居然还任命阎职为骖乘，时常伴随自己左右，本来就窝火的阎职还得整天面对这位夺走自己妻子的国君，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

两人一边回忆着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边握紧了拳头，没过多久邴歜打破了沉默：“每晚想到自己所遭受的屈辱，我都无法安然入睡，想必你也是如此吧？”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难以为继，杀他的念头每天都会出现。”阎职完全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邴歜接着说道：“现在机会来了，哪怕是死，我也不想这样苟且地活着了。”

阎职听后，坚定地点了点头，便和邴歜一起开始谋划这次弑君的行动。

第二天，邴、阎二人提议和国君共乘一车去竹林中游玩，懿公听罢欣然应允。由于邴歜和阎职是他的近臣，并没有人对他俩的异常举动产生过怀疑。但到了竹林之后，邴歜突然加快了车速，坐在车上的齐懿公心里有些不安，正准备斥责的时候，突然看到身旁的阎职满脸怒容，手持一把短剑向自己刺了过来。

公元前609年，继任刚刚四年的齐懿公惨死在竹林中，但他的暴毙并没有换来人们的同情，由于他担任国君之时的拙劣表现，齐国的世家大族甚至联合起来剥夺了他儿子的继承权。接下来，在卫国避难的五公子之一的公子元归国继承君位，史称“齐惠公”。

齐惠公担任国君的时间只有十年，而且在其任期内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公元前599年，随着齐惠公的去世，这场长达四十多年的“五公子之乱”终于划上了句号。

四、引火上身

齐桓公去世之后，他的五个儿子依次成为国君，分别是齐中废公、齐孝公、齐昭公、齐懿公、齐惠公，其中齐中废公和齐懿公在任期内暴毙，而齐孝公和齐昭公虽然寿终正寝，但国君之位并没有顺利传给下一代。直到齐惠公去世，他的儿子齐顷公顺利即位，这场兄弟之间为君权展开的残杀才结束。

五公子之乱开始的时候，齐国还没有失去霸主地位，但就在齐桓公这帮儿子为了私利手足相残的时候，楚成王、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等人却为了霸业在努力地富国强兵，征战四方。曾经统领群雄的齐国此时已经被彻底甩在了后面。尽管如此，这位巨人毕竟拥有强大的身躯，若能积蓄力量再度崛起，也并非难如登天。但是这位新任的国君齐顷公在国内局面尚未稳定的情况下，居然主动去招惹晋国，让满目疮痍的齐国又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齐顷公即位之初，正是晋楚争霸进入白热化阶段的时候，公元前597年，楚庄王在邲之战一举击溃了晋军，从此正式登上了霸主的宝座。而此时的齐顷公误以为可以趁着晋国战败的机会，重振齐国的雄风，于是出兵讨伐莒国，扩大齐国的疆土。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晋国虽然在对楚作战中失败，但并未遭受重创。面对周边诸侯们的蠢蠢欲动，晋国不仅击退了秦国的入侵，而且又灭掉了赤狄的潞氏，只花了短短几年时间便止住了颓势。

公元前592年，晋景公认为有必要召开一次会盟来彰显一下自己的实力了，于是派出亚卿郤克前往齐国沟通结盟的相关事宜，顺便敲打敲打最近有些膨胀的齐顷公。但就是在这次会晤中发生了一件完全失控的事情。齐顷公为了讨自己母亲的欢心，让她坐在帷幕后观看这次活动，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名震天下的晋国亚卿郤克居然是个瘸子，看着他走路吃力的样子，齐顷公的母亲竟然笑出了声。本来郤克出访齐国是为了威慑一下对方，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无情地嘲弄了一番，忍无可忍的郤克拂袖而去，并且撂下一句狠话：“今日之辱，郤克一定加倍奉还，请齐君做好准备，不日之后，晋国大军一定会抵达临淄。”

郤克回国后强烈要求出兵伐齐，但当时的国君晋景公认为晋国刚刚开始恢复元气，此时出兵有些冒进。而齐顷公看晋国这边没什么动静，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公元前589年，一直不安分的他又开始出兵伐鲁、卫两国。此时，楚庄王已经去世，晋国最大的威胁已经消除，而郤克也从亚卿升为正卿。面对齐国送给的机会，君臣二人达成了一致，于是晋国率领卫、鲁、曹三国联军进攻齐国，著名的鞌之战爆发了。虽然战斗打响之后，齐顷公亲临一线，英勇作战，但无奈的是晋国实力太过强大，仅仅动用了本国一半军力就让齐军无力抵抗，最终，晋国联军大胜。这场惨败让齐顷公认清了现实，于是马上对晋国俯首称臣，并且归还了曾经侵占的鲁、卫两国的土地。

齐晋之间的鞌之战是一场完全没必要发生的战争，在自身实力远不及对手的情况下，齐顷公各种匪夷所思的挑衅逼着晋国出兵征伐。正是由于他接二连三地惹是生非，让还没有从“内忧”中恢复过来的齐国又背上了“外患”的负担。

但幸运的是，齐顷公在经历过这场劫难之后，清醒了许多。对外，唯晋国马首是瞻，而且厚礼诸侯；对内，轻徭薄赋，救济百姓。慢慢地，齐国在内忧外患中逐渐走向了正轨。公元前582年，执政十七年的齐顷公去世，他的儿子齐灵公即位，就在灵公成为国君后不久，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齐国的平静。

五、一段丑闻

公元前575年，鲁国叔孙氏的宗主叔孙侨如出奔齐国。按理来说，叔孙氏是“三桓”之一，在鲁国颇有势力，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他们的宗主仓皇出逃呢？原来，叔孙氏在鲁国一直被季孙氏和孟孙氏压制，叔孙侨如对这种状况一直心存不满，总想带领自己的家族登上鲁国权力的顶峰。但无论是在明处还是暗处，几经尝试都无法撼动另外两家的地位，黔驴技穷的他开始剑走偏锋，居然利用自身形象的优势和鲁成公之母穆姜私通，且不断地向穆姜吹枕边风，想要除掉季孙氏和孟孙氏。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穆姜听罢便立刻把这些话转述给了鲁成公。幸亏此时的鲁成公一点也不糊涂，不仅没有听从母亲，反而放逐了图谋不轨的叔孙侨如。

出逃到齐国之后，叔孙侨如和齐灵公一见如故，双方酒酣之时，叔孙侨如便提出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灵公，灵公听罢欣然接受，接下来叔孙侨如就成了国君的岳父。

在齐国站稳脚跟之后，叔孙侨如再一次施展对国君母亲谜一般的吸引力，没过多久，齐灵公的母亲声孟子便和他厮混在了一起。相较于在鲁国，这一次的情况更加夸张，声孟子主动提出要让叔孙侨如和国氏、高氏平起平坐。对于声孟子的提携，叔孙侨如不仅没有惊喜，反而有些忧虑，因为他此次出奔的目的只是为了安度余生，并非是要和齐国的世家大族争夺权力，如今寸功未立就位列上卿，接下来一定会遭人嫉恨并且陷入朝堂风波，最终落得个身死异乡的结局。但贸然拒绝声孟子又怕对方怪罪，思前想后，叔孙侨如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于是立刻收拾行装离开了齐国。

叔孙侨如走后，与其朝夕相伴的声孟子怅然若失，为了填补感情上的这段空白期，她开始不断物色新的目标并最终选定了齐国大夫庆克。为了掩人耳目，声孟子让庆克穿上宫女的衣服出入自己的寝宫。起初，这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一天，庆克照常乘坐车辇进入宫中，却被碰巧路过的大夫鲍牵认了出来。大吃一惊的鲍牵立刻把此事告诉了国佐，国佐听完大怒，把庆克召过来训斥了一番。丑闻被发现，庆克也觉得脸上无光，便待在家中闭门不出。

精心策划的一桩好事就这样被国佐给搅黄了，得到消息的声孟子怒不可遏，发誓要进行报复。或许声孟子当时说的只是气话，但巧合的是，过了没多久机会真的来了。由于晋国刚刚在鄢陵之战中大败楚国，重夺霸权，因此在公元前574年，晋厉公在柯陵（今河南省许昌市南）举行会盟，齐灵公与国佐一同赴会，国内就由高无咎和鲍牵在都城留守。会盟结束之后，诸侯们商量着要进攻亲附楚国的郑国，于是国佐就作为齐国的代表留了下来，齐灵公独自回到了国内。得知国佐留在国外，声孟子看准时机，向灵公告发高无咎、鲍牵、国佐等人打算拥立公子角为新君。

正是因为这次声孟子为了一己私欲的诬陷，一场让各大家族都牵涉其中的内乱爆发了。

六、齐国世族

在开始讲述新的内乱之前，有必要介绍一下牵连其中的齐国的国、高、庆、鲍四个世家大族，其中影响力最大的就是国、高两家。国氏和高氏都出自齐国的公族，他们是由周天子钦定的上卿，被称为“二守”。在齐国，国君和国、高两家之间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君臣，更像是一把手和两位副手之间的关系，军队也由国君和两家的宗主共同执掌。当年齐桓公能够险胜公子纠，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得到了两家的支持。另外在公元前648年，周襄王以上卿之礼接待管仲，纵使在齐国已经位极人臣的他也因为顾忌国、高两家而坚决推辞，只敢接受下卿之礼，由此可见两家在齐国权倾朝野的地位，两家时任的宗主分别是前文提到的国佐和高无咎。而庆氏和国、高一样都是出自齐国公族，虽然其地位并不显赫，但由于庆克和国君的母亲搭上了关系，此刻在国内的势力也不可小视，庆克的父亲就是前文我们讲到的五公子之一的公子无诡。而和高无咎一同留守国内的鲍牵，他的曾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鲍叔牙，鲍氏在齐国的地位虽然不及国、高，但也颇为显赫。

声孟子的这次诬告直接针对的是国、高、鲍这三个在齐国最有势力的大家族，而且她的目的只是出于私心。一边是权倾朝野的大家族，一边是为了泄私愤的母亲，支持哪一方，按照常理这是一个丝毫不需要犹豫的选择。但是，齐灵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听完母亲的诉说之后，立刻下令砍去鲍牵的双脚，并且放逐了高无咎。

如此令人费解的决定怎么看都十分荒谬，可能大多数人看到这里，“昏君”的帽子是铁定给齐灵公扣上了。但诸位如果仔细回想一下其中的过程，有两件事情还是挺耐人寻味的。首先，声孟子寻找的两位情夫叔孙侨如和庆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在齐国并没有太大的根基。其次，和晋国的会盟结束之后，齐灵公为什么单单把国佐留在国外，而自己返回齐国呢？

在此之前，齐国的内乱从表面上看是公子们在争夺君位，但实际上也是他们背后不同的支持者在相互较量，这些内乱和世家大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在齐灵公看来，如果不是他们从中挑唆，混乱的局面可能就不会出现，或许他早就在暗中筹谋打压朝中的权贵了，国佐被留在国外应该也是他的刻意安排。而声孟子寻找情夫不单纯是为了排遣寂寞，更多是为了拉拢新的势力从而制衡世家大族。

高无咎离开齐国之后，他的儿子高弱便召集族人在自己的封地卢邑（今山东省济南市长清区西南）起兵谋反。而此时高氏的叛乱正中齐灵公的下怀，早就做好准备的他立刻任命崔杼为主将，庆克为副将，率领军队讨伐高弱。

七、祸乱再起

崔杼，齐国公族，齐丁公的后代。齐丁公是谁呢？就是名震天下的齐国首任国君姜子牙的儿子。虽然根正苗红，但毕竟年代有些久远，因此，整个春秋时期崔氏一族在史籍之中都鲜有记录，直到齐惠公执政之后，崔杼深受宠信，崔氏家族在齐国的地位迅速提升。但如此一来，就引起了国、高两家的不满，当时两家的宗主国佐和高固认为必须要打压一下崔杼了，于是找了个机会把他放逐到了卫国。直到庆克之乱的前夕，在卫国流亡二十多年的崔杼才被召回了齐国，而他回国后被安排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与庆克一起率军平定高弱的叛乱。接到了这样的命令，崔杼的心情无比激动，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向国、高两家复仇了。

虽然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对决，但当所有人都认为齐国的正规军可以轻而易举地剿灭叛军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前文提到柯陵会盟结束后齐灵公先一步回国，国佐代表齐国跟着诸侯联军一起讨伐郑国，但听说国内发生变故后，国佐立刻赶了回去，凭借自己在军中的威望直接接管了崔杼和庆克的指挥权。这样一来，形势立刻发生了逆转，手握兵权的国佐不由分说便把庆克就地处决，接着打算掉转枪头和高氏一起对付齐灵公。

消息传到都城，等待捷报的齐灵公大惊失色，无可奈何的他只能立刻派人去和国佐讲和。此时的国佐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高弱的叛乱本来和自己也没什么直接关系，既然国君不再追究自己擅杀庆克的罪过，便率军回到了临淄。国佐一走，把高弱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给彻底浇灭了。鉴于目前独立无援的局面，在慎重考虑了一番之后，高弱选择投降。

平息了这次叛乱以后，齐灵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接下来，他废黜了高弱，让高弱的叔叔，也就是高无咎的弟弟高厚担任高氏宗主。对于国佐，他虽然表面上恭敬有加，但私下一直打算将其除掉。第二年，准备充分的齐灵公直接派人在朝堂上刺杀了国佐，还派人把国佐的长子国胜一并给杀了，国佐的次子国弱一看大事不妙，便出逃到了鲁国。

毕竟国氏是周天子钦定的上卿，齐灵公也不能将他们赶尽杀绝，最终国弱还是被接回了齐国，继承了宗主之位，国氏一族得到了延续。自此，这场由声孟子和庆克引发的内乱彻底结束了，齐国朝堂的格局也因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国、高两家遭受了毁灭般的打击，而崔氏、庆氏替代了昔日两家的地位。崔杼被提拔，庆克的儿子庆封和庆佐也受到重用。

在稳定了国内的朝局，将权力紧紧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之后，齐灵公并没有安于现状，而是把目标转向了国外。公元前557年，晋国中兴之主晋悼公去世，其子晋平公即位，齐灵公就趁着这个机会派兵进攻鲁国。晋平公对此不能坐视不管，于是邀请齐、宋、卫、郑、曹、莒等国举行会盟，一来是为了重申晋国的霸主地位，二来是为了敲打齐国，让其有所收敛。

“今日宴会，寡人能与诸位相聚甚是荣幸，但只是喝酒未免有些乏味，不知诸位可否吟诗起舞以助兴？”晋平公微微一笑，但眼睛一直盯着代表齐国前来赴宴的高厚。

虽然明知道晋平公是在针对自己，高厚也不能贸然拒绝，只能起身说道：“平日里政务繁忙疏于诗舞，君上见笑了。”

接下来，高厚硬着头皮跳起舞来。也不知道是由于气愤还是紧张，高厚的表演丑态百出，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看到晋平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旁的晋国正卿中行偃立刻起身指责高厚：“身为大国上卿，连起码的礼仪都做不到，难道您是故意的吗？”

“不敢不敢，实在是平时疏于练习。”高厚赶紧回答。

“是疏于练习，还是对晋国心怀不满？”中行偃又厉声质问道。

高厚听完吓出了一身冷汗，虽然知道晋国君臣是故意让他难堪，但面对咄咄逼人的中行偃，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赶紧找了个机会逃之夭夭。可如此一来，晋平公更加生气了。本来这次会盟，晋国只是为了重申自己的霸主地位，高厚只要表明齐国尊晋的立场就会皆大欢喜，可他这么一走反而让矛盾激化、事态升级，接下来各国的卿大夫只好一起盟誓，共同讨伐不忠于盟主的齐国。

消息传到齐国，齐灵公看晋、齐两国的关系既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索性也不再瞻前顾后了，于是立刻下令大举进攻鲁国。此时鲁国毫无招架之力，只好派遣叔孙豹（叔孙侨如的弟弟）前往晋国求援。公元前555年，晋平公任命中行偃为元帅，率领晋、鲁、宋、卫、郑、曹、莒等十二国联军征讨齐国，著名的平阴之战爆发了。

八、平阴之战

齐灵公得知以晋国为首的联军浩浩荡荡地进入齐国之后，便率军在平阴（今山东省平阴县东北）一带修建防御工事，准备抵御联军。此时的齐军在规模上虽然处于劣势，但由于这是在本土作战，完全可以利用城防坚固的特点坚壁清野，和对方打消耗战。不过，齐灵公可能由于接二连三地打败鲁国而信心倍增，并不甘心龟缩防守，而是想和联军正面打上一仗，因此他并没有深思熟虑便选择了主动迎战。虽然愿望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双方刚一交战，齐军瞬间便被击溃。看到如此局面，头脑冷静下来的齐灵公不敢再抱有任何幻想，于是立刻下令全军退守险要。

接下来，双方的军队就从对攻变成了对峙。由于联军多次的进攻都被对方成功化解，主帅中行偃决定派亚卿范匄前往齐军营中探查。

“深夜造访，看来是有什么要事吧？”齐国大夫析归父看到范匄前来有些吃惊。

“我们相识了这么久，您还是赶紧离开这里逃回临淄吧。”范匄开门见山地说道。

“如今战事胶着，胜负未分，我为什么要逃走？”析归父有些疑惑地问道。

“正是因为胶着，所以我们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绕开平阴，从侧方袭击临淄，而驻扎在这里的部队会倾巢出动，牵制你们的主力。一旦计划成功，都城被破，贵君无家可归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您可得为自己好好打算一下，事不宜迟，您还是赶紧离开这里。”范匄说完又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析归父送走了范匄之后，立刻去向齐灵公汇报，灵公听罢有些吃惊，但也有些疑惑，于是问道：“范匄的话有多大的可信程度？”

“无法确定，但如果联军明日真要强攻平阴，范匄的话就是真的了。”析归父说道。

第二天一早，齐灵公登高远眺，只见对面营中尘土飞扬，而四周的山上遍布晋国的军旗。看到此处，灵公心中一沉，此时困守平阴迟早要被攻破，万一都城临淄被袭，后果不堪设想。一番思索之后，齐灵公决定派出一部分兵力负责断后，其余的主力部队趁着夜色赶紧撤军。

其实，齐灵公看到的敌情只是假象，中行偃命人让战车拖着木柴来回奔驰，造成尘土飞扬、大军压境的场面，而在四周的山上只是插满了军旗和假人。齐军撤退没多久，联军很快占领了平阴，随后便展开了对齐军的追击。

失去了平阴这个战略要地之后，齐军兵败如山倒。同年十二月，联军连战连胜，接下来包围了临淄。看到局势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齐灵公彻底被吓破了胆，立刻准备放弃都城突围逃跑。但太子光不同意这么做，于是赶紧上前劝阻齐灵公道：“目前诸侯联军一直在城外掠取物资，并没有全力攻城，这是要撤退的信号，请君父不要担忧。况且一国之君如果逃跑，就会彻底失去民心，请君父务必要留下来坚守都城。”

但此时已经六神无主的齐灵公没有听从太子光的建议，还是执意要出逃。太子光迫不得已拔剑斩断了马的缰绳，这才阻止了齐灵公。

虽然诸侯联军势如破竹，但此时身为主帅的中行偃却身患重病而且不断恶化。与此同时，楚国又发兵入侵其盟国郑国。鉴于这些原因，各国军队的负责人进行了紧急磋商之后，决定放弃攻齐主动撤军。而联军主帅中行偃没有坚持多久便在归国的途中病逝。自此，以晋国为首的联军和齐国之间的平阴之战正式结束。

平阴之战是齐晋之间第二次大规模的战争，也是齐灵公对于夺回霸权的一次尝试，虽然在国内他打击了国、高等世家大族，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国君的权力，但他还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和齐国的实力。这次近乎愚蠢的行为不仅让刚刚恢复的元气再受重创，也让一直韬光养晦的齐国再次面对不利的外部形势。和当年的鞌之战的结果一样，最终，齐国通过自己的惨败巩固了晋国的霸主地位。

九、立储风波

齐灵公最宠爱的夫人叫戎子，但是她没有生育子嗣，只有一个养子叫公子牙。平阴之战结束之后，戎子向齐灵公提出改立公子牙为太子的想法。可能此时的齐灵公还在为太子光斩断自己马的缰绳而生气，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接下来他将太子光赶出都城，然后立公子牙为太子，同时任命高厚为太傅，夙沙卫为少傅。

齐灵公这次突如其来的人事调整很耐人寻味，按照前文的叙述，他打压国、高两家，提拔崔、庆二氏，孰远孰近一目了然。可到了最后，灵公放弃了崔、庆两家拥护的太子光，反而把齐国交给了公子牙，让高厚和夙沙卫辅政，可见随着时间的推移，齐国政坛各种势力的关系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安排完这一切，重病缠身的齐灵公已经完全无法理政。面对如此局面，崔杼自然不甘心权力被这么收回，于是星夜兼程把太子光接了回来，重新立他为储君。就在齐国众臣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太子光立刻杀掉了戎子，并且陈尸于朝廷之上。得知消息的齐灵公虽然悲愤不已，但无力回天，没过多久便离开了人世。

齐灵公在执政的二十八年中，对内打压了国、高等权倾朝野的世家大族，加强了国君的权力。对外，消灭莱国，五伐鲁国，并且得到了周天子的认可，也算是止住了齐国长期以来不断下滑的国际地位，可谓颇有政绩。但是在他执政的末期，贸然挑战晋国导致多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而且去世之前出尔反尔地废立储君让刚刚稳定的齐国再一次陷入到内乱当中。因此，齐灵公虽然开了一个“中兴”的好头，却没有真正实现“中兴”。

公元前554年五月，太子光继任君位，史称“齐庄公”。庄公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逮捕公子牙并且杀了他，公子牙的少傅夙沙卫见势不妙立刻逃到高唐并且起兵反叛。八月，崔杼杀掉高厚，占有了他的家产和采邑。十一月，齐庄公亲率大军和庆封一起平定了夙沙卫的叛乱。自此，齐国这次由立储而引起的内乱终于平息了。

稳定了国内的局势之后，齐庄公立刻着手改善和晋国的关系，主动参加了晋平公召开的澶渊会盟，并且与诸侯们握手言和。虽然这一系列举动看起来是齐国对晋国俯首称臣，但齐庄公的内心一直打算伺机报复，洗刷平阴之战的耻辱。就在这个时候，机会真的来了。

十、栾盈奔齐

平阴之战结束后，晋国的正卿中行偃去世，接下来便由范匄接替他的位置。由于晋国“六卿”中的范氏和栾氏颇有嫌隙，公元前552年，范匄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发难，把栾氏宗主栾盈驱逐出境并对其党羽大开杀戒。虽然晋国一直向各诸侯国三令五申禁止接纳栾盈，但齐庄公却有自己的打算，于是主动接纳了栾氏一党。

得到消息的晏婴心急如焚，立刻前去求见齐庄公。晏氏一族并非齐国公族，一直以来在朝堂上都默默无闻，直到齐灵公执政时期，晏婴的父亲晏弱领兵灭掉了莱国，晏氏家族才在齐国崭露头角。晏弱去世后，晏婴接替父亲成为晏氏一族的宗主。

“君上为什么不顾晋国的反对而执意接纳栾盈？”晏婴见到齐庄公便毫不客气地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听命于晋国呢？”齐庄公不慌不忙地回答。

“齐国尊晋国为盟主是世人皆知的事情，现在出尔反尔，失去了信用，接下来如何在天下立国？”晏婴接着说。

“先生难道忘记了临淄被围的耻辱了吗？如今晋国六卿争权，寡人为什么不能好好利用一下呢？”齐庄公解释道。

“君上若有一血前耻之志，更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富国强兵，以齐国威武之师从正面击败对手。”晏婴继续说道。

“先生是责怪寡人的手段卑鄙吗？”齐庄公有些不满地反问道。

“如果接纳晋国叛臣，对盟主阳奉阴违，以后如何在诸侯中自处？还请君上三思。”晏婴恳切地说道。

“晏大夫的意思寡人已经明白了。”齐庄公冷冷地说道，然后拂袖而去。

走出大殿之后，晏婴恰巧碰上了同样准备进谏的田氏宗主田须无，看着他询问的目光，晏婴一边摇头一边说：

“一国之君毫无诚信，想要雪耻却不走正途，如此自暴自弃，想必他国君的位置也坐不长久了。”

听到晏婴言辞如此激烈，田须无觉得自己即使努力进谏恐怕也得不到国君的认同，于是便和晏婴一同离开了。

公元前550年，齐庄公一方面暗中将刚刚投奔齐国的栾盈送回晋国并且支持他在曲沃发动叛乱，另一方面亲自率领齐国主力部队打算偷袭晋国。但是他们的密谋很快被发现了，得到消息的范氏立刻联合几大家族一同进攻栾氏，迅速攻克了曲沃。齐庄公的奇袭虽然取得了一些效果，但看到晋国内乱已定，也只好撤军。回到国内后，偷鸡不成的齐庄公开始担心晋国的报复，于是暗中和楚国联络，想得到他们的帮助。可是还没等晋国出兵讨伐，齐庄公就一命呜呼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十一、庄公惨死

“国君总是在您外出之际，前往家中和夫人私会，而且一而再再而三，不仅不知道收敛，反而愈演愈烈，难道您就无动于衷吗？”崔杼的家臣忧心忡忡地说。

崔杼听罢眉头一皱，故作平静地说道：“怎么会不知道，但毕竟他是君，我是臣，总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谋反吧？”

“国君如此嚣张，根本就没把您放在眼里，当初若不是您的支持，他怎么可能继承君位。如此下去，恐怕整个崔氏一族都会被众臣所耻笑。”家臣继续说道。

崔杼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陷入了沉思。崔杼的夫人名叫棠姜，在嫁给他之前是齐国大夫棠公的夫人，棠公病逝，崔杼前去吊丧，在丧礼上见到棠姜之后便无法自拔，无论如何也要迎娶对方。由于崔氏和东郭氏（棠姜出自东郭氏）都是姜姓的齐国公族，按照礼法规定同姓是不能成婚的，但崔杼并不打算以礼行事，尽管身边的亲朋好友一再反对，最终他还是把棠姜娶回了府上。

想到此处，崔杼不由得叹了口气：“早知如此，真不应该一时冲动娶了她。”

听到他的低声自语，家臣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情，恐怕会让您更生气。”

“什么事？”崔杼问道。

“国君前几天和夫人私会之后，拿走您上朝时戴的帽子，一出门就赏给了别人。大家都知道那是您的帽子，这样一来，这件事是众人皆知了。”家臣接着说。

崔杼听到此处愣住了，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只见他怒目圆睁、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定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此时齐庄公接纳栾盈并且参与晋国的内部矛盾，如果弑君成功，不仅能够报了私仇，而且可以获得晋国的支持，想到此处崔杼更加坚定了决心。虽然目前的局势十分有利，但事情开始实施的时候却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尽管崔杼不断在暗中积蓄力量，却一直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听说齐庄公的侍臣贾举因为屡次被鞭打而怀恨在心，崔杼心中大喜，立刻去找贾举。经过一番长谈和利益交换，贾举同意帮助崔杼弑杀国君。没过多久，他们期盼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年夏天，莒国国君出访齐国，依照礼法齐国君臣应该设宴招待。此时本应该参加宴会的崔杼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国君告假，齐庄公听罢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批准了，因为这样便可以以去崔府探望为借口和棠姜幽会了。宴会结束之后，轻车熟路的齐庄公立刻前往崔杼的宅邸。进门之后，一直陪侍在庄公身边的贾举示意随从们在门外等候，不要打扰国君。想着马上就能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棠姜，齐庄公心情甚是愉快，边走边哼着小曲儿，可就在这时，崔杼家的私兵们突然冲出来将庄公团团围住。

看到身披铠甲、手握兵刃的众人对他怒目而视，齐庄公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试探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快让崔杼出来见我。”

“主人如今病重卧床，无法起身出门。我们得到的命令是诛杀前来与夫人私会的贼人。”带头的士兵大声回答道。

“寡人是你们的国君，快快放下兵刃，寡人可以既往不咎，不然统统以谋逆罪论处。”听到此处，齐庄公立刻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听了这句话，在场的私兵们犹豫了。庄公趁着他们一愣神儿的工夫，转身便要翻墙逃跑。带头的士兵见势不妙大声喊道：

“莫听贼人花言巧语，别让他跑了，赶紧将其斩杀。”说罢搭弓就是一箭，齐庄公中箭应声倒地，众人见状也不再犹豫，而是一拥而上。自此，担任国君仅仅六年的齐庄公就这样惨死在崔杼的府中。

十二、人臣之义

齐庄公进去之后，在门外等候的侍从们放松了下来，互相小声地说笑着。但过了没多久就听到齐庄公在大声斥责，接着便是一阵呼喊。感到大事不妙的侍从们立刻破门而入，但看到的却是齐庄公的尸体以及崔家私兵手中尚在滴血的屠刀。

崔杼政变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临淄，满朝文武也各自有不同的举动。有人见势不妙，立刻携家带口出奔他国，也有人带着自己的兵士准备营救国君，这其中就包括名臣晏婴。但遗憾的是，等他赶到崔府的时候，庄公以及救驾的一众大臣全部被剿灭，这场处心积虑的弑君行动已经按计划完成了。

“我们还进去吗？”晏婴的随从问道。

“国君已死，进去还有什么意义？”晏婴回答道。

“您要自杀以报国君吗？”随从试探着问道。

“他又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国君，为什么跟着他一起死？”晏婴回答道。

“您打算要逃出齐国吗？”随从接着问道。

“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出逃？”晏婴继续回答。

“我们回去吧？”随从又问。

“国君都死了，又能回到哪儿啊？”晏婴叹了口气。

听完晏婴这几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随从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片刻，晏婴说道：“国君若为社稷而亡，臣子自然欣然赴死；国君若为社稷而出逃，臣子也会跟随他一起出逃。如今国君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死，我又不是他的宠臣，没必要替他承担这个责任。”

晏婴刚发表完自己的言论，崔府的大门忽然开了，崔杼缓缓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晏婴见到他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了进去。崔杼没有阻拦，而是转过身跟着晏婴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见晏婴走近齐庄公的尸体，伏在上面痛哭不止，接着起身跳跃了三次，行完顿足之礼后便转身离去。

崔杼的家臣看到如此场景，急忙说道：“面对如此局面，晏婴丝毫不见慌乱，而且有礼有节，恐怕日后不会顺从您，不如现在就把他杀掉。”

“晏婴深受众人爱戴，现在杀了他，岂不是要与百姓为敌？放了他，我还可以争取民心。”崔杼说道。

公元前548年，崔杼和庆封拥立庄公的弟弟公子杵臼（叔孙侨如的女儿和齐灵公所生）为君，史称“齐景公”。崔杼出任右相，庆封出任左相，在即位大典上，两人要满朝文武一起盟誓：“不追随崔氏、庆氏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纷纷赞同，只有晏婴说道：“有上天作证，我晏婴只追随忠君利国的人。”

看到晏婴如此，庆封大怒，立刻要杀掉他。崔杼又以争取民心的理由出面阻拦，庆封冷静下来之后最终放过了晏婴。

齐庄公因为放荡淫乱丢掉了性命，等于把执政的大权拱手让给了权臣，但是作为此次事件最大受益者的崔杼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果实也一命呜呼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十三、崔杼自尽

公元前546年，庆封代表齐国出席第二次“弭兵之盟”，在这次会盟上，晋、楚两大军事集团达成停战协定，除了秦、齐两国之外，其他的诸侯国无论曾经是谁的盟友都要同时向晋、楚两国俯首称臣并且缴纳贡赋。自此，一直到春秋时代结束，晋楚两国再也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和平的外部环境加上没有纳贡的负担，这不仅可以让刚刚发生政变的齐国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又可以使刚刚掌握实权的崔杼安心地享受胜利的果实。但偏偏就在一片祥和之际，崔氏一族的内部发生了动乱。

早些年，崔杼的前任夫人生下崔成和崔强两人便去世了，现任夫人棠姜和他生下了崔明。棠姜由于深受崔杼的喜爱，因此她和前夫棠公生的儿子棠无咎以及自己的弟弟东郭偃都被崔杼委以重任。后来，长子崔成因为身患疾病，崔杼便改立崔明为崔氏一族的继承人，崔成失去了继承权之后请求得到崔邑（今山东省济南市济阳区东北），打算在那里度过余生，崔杼觉得有愧于长子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是崔邑是宗庙所在地，只有崔氏宗主才有继承权。因此东郭偃和棠无咎立刻反对，而且三番五次地劝阻崔杼收回成命。得知消息的崔成怒不可遏，于是和弟弟崔强一起前往庆封的府上找他商量对策。

“家父如今只听信东郭偃和棠无咎，对崔氏其他族人的进言一概不管不顾，我担心这两人将来会加害父亲，因此来向您寻求帮助。”崔成对庆封说。

“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多年，如果他打定了主意，恐怕很难劝得动。”庆封不动声色地说道。

“连您都劝不动他，看来我们只能除掉崔明和棠无咎了。”崔成恶狠狠地说道。

庆封听后心里一惊，但依旧面色不改地说：“此事事关重大，容我考虑考虑，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庆封说完，立刻去找自己的家臣卢蒲嫳商量，卢蒲嫳听完叙述后马上说道：“看来上天是要抛弃崔氏了，如果他们家族因此衰落，那么庆氏就要崛起了。”

庆封听罢若有所思，打定主意后便去见崔成、崔强二人，并对他们说道：“二位说得合情合理，既然对你们的父亲有利，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我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这一年九月，崔成、崔强找准了机会，率领自己的党羽在崔府杀掉了东郭偃和棠无咎。面对眼前混乱的局面，不知所措的崔杼赶紧前往庆封那里商讨对策。

“这二人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如果不是您及时逃脱，恐怕也性命难保。”庆封心中窃喜，但仍然义愤填膺地说。

“夫人和崔明还在家中，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安全。”崔杼魂不守舍地说。

“崔氏庆氏是一家人，解救他们的事情您就放心地交给我吧。”庆封一边说，一边让卢蒲嫳带领私兵前往崔府。

得到命令的卢蒲嫳深知主人的意图，于是立刻率兵冲进崔府，把府中所有的人杀得一干二净，洗劫一空。毫不知情的崔杼看到卢蒲嫳回来复命以为事态已经平息，便高高兴兴地辞别了庆封。可当他刚一跨进府门便如遭五雷轰顶，此时的崔府尸横遍地，夫人悬梁自尽，崔明出逃到了鲁国，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也都不见了。

等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后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庆封的阴谋。可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绝望的崔杼再也没有勇气去扳回这一局了，悲愤交加的他最终选择追随夫人棠姜悬梁自尽。自此，在齐国权倾朝野的崔氏一族彻底被消灭了。

十四、庆氏之乱（上）

虽然从结果上来看，崔杼弑君谋逆，是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不过从动机上来分析，被戴绿帽子的他这么做也是合乎情理，大权独揽的他也没有肆意杀戮，最后被他人设计而悬梁自尽的结局又添加了几分悲情的色彩，因此对于崔杼的评价很难一概而论。但是对于庆封，他挑唆崔氏内乱，又趁乱几乎杀光了崔氏一族，给他一个阴险狡诈、心狠毒辣的奸臣的评价是再合适不过了。

崔杼自杀后，庆封顺理成章地代替其执掌了朝政，他嗜好打猎以及酒色，对朝政毫无兴趣，于是把所有的政务交给儿子庆舍之后，就带着家眷在家臣卢蒲嫳的家中住下了，整日里和卢蒲嫳交换妻妾，饮酒享乐。庆氏一族登上权力的顶峰之后，曾经被崔杼驱逐出境的大臣们纷纷回国，这其中就包括卢蒲癸，虽然他和庆封的家臣卢蒲嫳是同族，但是他回到国内的目的却是铲除庆氏。

因为有卢蒲嫳的这层关系，卢蒲癸很快取得了庆舍的信任，庆舍甚至还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渐渐在庆氏家中站稳脚跟的卢蒲癸为了壮大队伍，又向庆舍推荐了自己的死党王何。庆舍对此没有丝毫怀疑，立刻答应了他的请求。

如今的齐国，庆氏一族及其党羽日渐跋扈，他们的骄横几乎无处不在。本来卿大夫工作餐的标准是两只鸡，但在做饭的过程中被换成了鸭，等送上来的时候连鸭肉也没有了，只剩下了鸭汤。面对如此境遇，大臣们多数是敢怒不敢言，但栾灶和高虿却不愿意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而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寻找机会一举铲除庆氏。栾灶和晋国的栾氏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的父亲名叫公子坚，字子栾，栾灶就是以他的父亲的字为氏。而高虿也不是“二守”之一的高氏，他的父亲是叫公子祁，字子高，高虿同样也是以父亲的字为氏。

在两人不断的劝说下，田氏宗主田须无和鲍氏宗主鲍国加入了进来，而其他不愿意参与的宗主们纷纷表示在精神上给予支持。得知这些消息之后，卢蒲癸和王何激动不已，马上私下联系栾、高两人，告诉他们可以里应外合。到此，齐国群臣的“反庆氏联盟”正式成立，接下来大家进入到紧张的谋划当中。

公元前545年十月，庆封前往莱地（今山东省昌邑市东南）打猎，众人期待已久的机会来了，而作为本章主人公的田无宇也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正是因为庆封的外出，大家决定趁此机会对留在都城的庆舍发动袭击。为了稳妥起见，田须无让儿子田无宇跟随庆封打猎，随时监视他的动向。在前往莱地的这段时间里，田无宇不间断地给父亲传递消息。过了没多久，田须无告诉他城内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起事，让他找个机会离开庆封。田无宇接到消息后，立刻前往庆封的住处，一见面便嚎啕大哭：

“刚才接到家父的书信说家母病重，我又占了一卦，看卦象，母亲恐怕不久于人世。”

“这么严重吗？你赶紧回家看望母亲吧。”庆封正忙于清点打猎的战果，对于田无宇的话并没有在意。

田无宇听罢，擦了擦眼泪，道了声谢便出去了。此时，庆封的族人庆嗣赶紧提醒他道：“自从到了莱地，田无宇和田须无书信不断。今天突然要走，会不会是临淄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庆舍在都城坐镇，能发生什么事情？”庆封反问道。

“打猎事小，我们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万一平时反对您的大臣们有所动作，问题可就严重了。”庆嗣接着说。

“完全没必要，留在临淄的那些人就是一帮酒囊饭袋。”庆封一听要中止打猎，心里一万个不乐意，说罢便走了出去。

离开了庆封之后，田无宇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快马加鞭向都城飞奔，顺便将沿途的渡船和桥梁全部毁掉，这样即使起事的消息传到庆封那里，也能多拖住对方一段时间。

十五、庆氏之乱（下）

接下来我们把目光转向临淄。由于齐国一年一度的秋祭即将举行，剿灭庆氏的行动就定在这一天。庆封是相国，这次祭祀理应由他出面主持，可此时他正在莱地打猎。庆舍虽然替父理政，但如此重要的国事让他主持还是有些不合礼法。因此，如何能让庆舍主持祭祀便成为首要的问题。这天夜里，卢蒲癸正在家中思索着如何完成这最后一个环节的时候，他的夫人，也就是庆舍的女儿关切地问道：

“看夫君近日异常忙碌而且时常眉头紧锁，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秋祭在即，自然是要忙碌一些。”卢蒲癸搪塞道。

“夫君是要打算联合各大家族剿灭庆氏吗？”夫人轻描淡写地说道。此话一出，毫无防备的卢蒲癸顿时惊骇不已，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夫人微微一笑，接着说：“父亲性情倔强，你说东他偏要往西，想要让他主持秋祭就非得用激将法才行。”

听夫人的语气十分平静，卢蒲癸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忐忑地问道：“夫人不打算告发我吗？”

“庆氏一族如今飞扬跋扈，长此以往迟早会被灭族，既然嫁给了夫君，自然是要支持你，至于父亲那边，就由我来激他主持秋祭吧。”夫人坚定地说。

公元前545年十一月初七，齐国的秋祭如期进行，庆舍亲自主持这场活动。在流程化的仪式进行完毕后，田、鲍两家准备的节目开始上演了。一直戒备的庆氏私兵此时也放松了警惕，脱掉身上的护甲，坐在地上一边喝酒一边观看。看到这样的情形，田须无便向鲍国、栾灶和高虿做了个手势示意行动可以开始，然后田须无转身和一旁的随从耳语一番。没过多久，庆氏私兵们的护甲全部被偷了过来，并且分别送到了田、鲍、栾、高四家的私兵手中，大家穿戴整齐之后就悄悄地把祭祀的场地包围了起来。看到全员已经准备就绪，高虿猛吸了一口气，突然拿起身边的槌子在门上猛敲了三下。

眼见高虿如此奇怪的举动，正在观看节目的庆舍有些疑惑，就在他正要前去询问的时候，突然感到身后一阵寒风袭来。原来站在他右边的卢蒲癸趁着他起身的一刹那便拔剑向他后心刺去，庆舍下意识地往左一闪躲过了背后的一剑。但与此同时，站在他左边的王何双手持戈用力挥了过去。这一下，庆舍躲无可躲，自己的左肩被削去大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此时的庆舍完全顾不上疼痛，借着戈击打的力道左脚顺势一蹬，人便向右前方窜了出去。眼看一击不成，卢蒲癸立刻命令四家私兵将庆舍团团围住，虽然庆舍平日里异常骁勇，但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倒地身亡。四家对于庆氏的剿灭行动初战告捷。

庆舍死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莱地，庆封听后大吃一惊，于是立刻率领众人杀回临淄，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田、鲍、栾、高四家早已把都城里面的庆氏余党清洗得干干净净。恼怒的庆封下令进攻临淄，也不过是发泄一下私愤而已，眼看着攻城接连受挫的庆封也知道大势已去，最终只好带着自己的残部逃亡鲁国。自此，曾经在齐国朝堂显赫一时的庆氏一族彻底消亡了。

庆氏之乱结束之后，他的宠臣卢蒲嫳被驱逐出齐国，至于庆封的封地，作为胜利者的四大家族开始商议如何将其瓜分，最终决定拿出六十座城邑赠与晏婴，奖励他在崔、庆之乱中刚正不阿的表现。但晏婴听后坚决推辞，高虿十分不解，便向晏婴询问：

“世人对土地与财富皆有欲望，为什么您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城邑呢？”

“欲望满足了，大祸就要临头了。庆封就是因为享尽了荣华富贵才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晏婴正色道。

“多年来您一直为官清廉，怎能跟庆封相提并论？”高虿继续说道。

“如今的尺寸之地已经令我满足，一旦接受了这六十座城邑就超出了我的欲望，人一生能获得的财富是有定数的，一旦超过了就会害怕失去，为了保住它，自己的行为就会慢慢与正道相背离，想必您也不想让我步庆封的后尘吧。”晏婴微微一笑，缓缓地说道。

高虿听罢大为感动，于是将自己刚刚分得的土地全部交还给齐国公室，栾灶得知了晏婴的陈词后也效仿高虿，只留下很少一部分土地，把剩余的都交了上去。这场内乱结束后，栾灶和高虿执掌了齐国的国政，就在这一切尘埃落定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44年，公子季札率领使团前往齐国，本章的剧情进行到这里，终于和前文的内容衔接在了一起。根据公子季札的预言，不久之后齐国会再次面临动乱，那么刚刚稳定的齐国接下来又会如何发展呢？

十六、民心所向

庆氏一族灭亡后不久，田氏家族的第四任宗主田须无去世，他的儿子田无宇成功继任。庆氏之乱虽然给齐国带来了很大的灾难，但是田氏一族却从中捞取了巨大的政治资本，成功地从幕后走向前台，成为齐国政坛一股不可或缺的势力。

公元前539年，齐景公派遣晏婴出访晋国。宴席上，晋国大夫叔向和晏婴相聊甚欢。

“虽然这些年来齐国内乱不断，但近期却是一片祥和的景象，看起来颇有崛起之势。”叔向说道。

“崛起？恐怕是快到末世了。”晏婴叹了口气。

“栾、高两位执政大臣的才能有目共睹，齐国怎么会到末世呢？”叔向有些不解地问。

“就在这些公孙贵胄、世家大族忙于争权的时候，田氏家族却不断积蓄力量，如今已经势不可当了。”晏婴接着说。

“田氏如今的宗主是田无宇吧？”叔向问道。

晏婴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齐国有四种量器，分别是豆、区、釜、钟。四升为一豆，四豆为一区，四区为一釜，十釜为一钟。但是田氏的每一种量器都比齐国公室的标准要大，田无宇借出粮食的时候是用自己家的大量器，等收回的时候就用公室的小量器。不仅如此，山泽湖海的产品，他也是按照原产地的价格在市场上贩卖，不从中赚取丝毫差价。”

“看来田无宇在争取民心方面颇有手段。”叔向说道。

“反观我们的国君，对民情民意不管不顾，民众辛苦劳作之所得的三分之二都要上缴公室，国君拥有的财富堆积如山，百姓留下的粮食连温饱都难以维持。而且齐国严刑峻法，犯个小错就会被砍去双脚，现在集市上的假肢遭到哄抢，而鞋子却无人问津。”晏婴沉重地说。

“听您这么一说，其实晋国的境况和齐国也相差无几，公室与六卿忙于争权，无人关心百姓的生计。”叔向也叹了口气。

“此时有田无宇出来关心他们，民众对田氏自然是爱之如父母，归之如流水。公子季札早就指出田氏会是最后的胜利者，我对此将信将疑，现在看来他的眼光真是独到和犀利啊。”晏婴有些感慨地说道。

接下来，叔向又痛陈了一番晋国的弊政之后，两个人就结束了在晋国宴会上的攀谈。

晏婴回国没多久，栾灶就去世了，他的儿子栾施继任栾氏宗主。五年之后，也就是公元前534年，高虿去世，他的儿子高强继任高氏宗主。两位才能卓著的执政之臣相继离世，接下来田无宇又会有怎样的动作呢？

十七、离间不成

高强虽然成为高氏的宗主，但由于年少，很难震慑住父亲留下的这批家臣，为了稳定高氏一族，栾施主动替高强处理了一批掌握实权的家臣，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接着又给高强精挑细选了一位才能出众的家宰。这些举动让其他的高氏家臣既不满又担心，为了自保，他们打算暗中起事除掉栾施，并且找到了高虿的生前好友田无宇。

此时的田氏家族虽然已经在齐国政坛崭露头角，但是比起栾、高两家，还是无法与之抗衡。起初，栾、高两家势均力敌，两位新的宗主继任之后，栾氏明显占据了上风。长此以往，没有了两股势力的相互牵制，齐国又会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而这样的局面对田氏来说并非好事。为了维持相对平衡的局面，田无宇准备支持高氏的家臣。另外，田无宇这样做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如果能趁机激化栾、高之间的矛盾，这样无论谁是最后的胜利者，自己都可以坐收渔利。

可是事与愿违，田无宇打算参与行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栾施的耳朵里。起初他还不太相信，但听到的次数多了也不免产生了怀疑，于是前往田氏的府邸去找田无宇。而此时的田无宇正穿上护甲带领私兵准备出发，听到栾施亲自前来，心里一惊，立刻换上便服出门迎接。

“听说高氏一族的人要攻打您，不知道您是否知晓。”田无宇见到栾施便先发制人，看看他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是吗？完全没有听说。”栾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得到消息之后，我就准备率领私兵前去阻止，刚巧您来了，我就随您一同攻打高氏。”田无宇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于是打算掉转枪头对付高氏。

栾施见状冷笑了一声，索性把话挑明了：“高强年少，我怕他无法掌握局势才出面帮他清除异己，高氏的那些老臣当然痛恨我，可高强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又怎会对我痛下杀手？”

“家臣常伴其侧，高强恐怕是误听谗言了吧？”田无宇见栾施怒形于色，只能小心地应对。

“恐怕不仅是家臣，还有别人也从中挑唆，想破坏栾、高两家的关系吧？”栾施瞥了一眼田无宇，意味深长地说道。

田无宇见对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已经掩饰不住了。于是慌忙叩首道歉，承认错误。

“以栾、高两家的关系，我怎么可能去攻打他们。”栾施见敲山震虎的效果已经达到，甩下这一句话后转身走了。

最终，田无宇打算顺水推舟离间两家关系的计划并没有成功。经过了这件事情，栾、高两家的关系反而比当初更加亲密了。

十八、功成身退

此后的两年，高强在家族中逐渐站稳了脚跟，栾、高两家也成功地掌控了齐国的政权。但这两位宗主无论是才能还是德行都无法与其父辈相提并论，他们平日里嗜酒如命，听信小人谗言，因此，齐国众臣对于两人的怨恨颇多。

公元前532年的一天，有人私下告诉田无宇，栾、高两人正在集结私兵准备在夜晚攻打田、鲍两家。由于离间两家关系不成，这两年来田无宇一直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担心被打击报复，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反而平静了下来，与其每天提心吊胆，不如索性和他们正面交锋、一决高下。打定主意之后，他下令全体私兵立刻整备武装，然后亲自前往鲍国的府邸和他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田无宇见到鲍国，发现他也正在厉兵秣马，于是说道：

“看来我们同时得到消息了。”

“是啊，没想到您还是先我一步啊，”鲍国试探着问道，“现在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刚才派人打探消息，栾施和高强正在一起豪饮，并没有迹象表明要出兵攻打我们，是不是有人故意误导我们？”

田无宇听罢心中一惊，思考片刻之后接着说道：“今天我们这么大的阵仗，即使立刻收手也定会被他们察觉。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如现在杀他个措手不及。”

鲍国听完点了点头，坚定地说：“好，就这么办。”

就在田、鲍二人的私兵出发之时，两人兵变的消息传到了栾施和高强那里，兴致正浓的两人听完随从的耳语顿时酒意全无，他们立刻下令集结私兵，招呼家臣商议对策。

“对方蓄谋已久而我们仓皇应对，正面交锋恐怕未必能够取胜，我们应该去请求国君的支持，这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讨伐他们。”高强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高强的建议本来是一个很完美的方案，但在执行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由于事情太过突然，他们没有机会和宫城内经常联络的内臣提前沟通，看到外面浩浩荡荡的私兵，齐景公以为是栾、高两家起兵谋反，立刻下令紧闭宫门、抵御反贼。

这样一来，栾、高两家立刻成了众矢之的，平日里就厌恶他们的众臣纷纷加入田、鲍的讨伐军。双方在临淄城中展开了一番激烈的巷战之后，失去朝臣和民众支持的栾施和高强败下阵来，迫不得已出逃到了鲁国。最终，田、鲍两家瓜分了他们的土地，在齐国政坛上刚刚崛起的栾、高两家就这样退出了历史舞台。

就在这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晏婴前去拜访田无宇，经过一番促膝长谈，田无宇出人意料地把刚刚得到的栾、高两家的封邑全部上缴，除此之外还把自己的大部分土地送给了齐国的公族成员。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田无宇正式申请退休，齐景公予以批准并且把高唐（今山东省高唐县东）赐给他养老。于是，田氏家族第五任宗主田无宇的故事结束了。

十九、新起点之前的尾声

对于晏婴和田无宇两人之间的谈话，《左传》中只是记载晏婴讲了一番关于“让”和“义”的大道理，但这些话怎么看都不至于让田无宇放弃现有的一切。而他为什么这么做呢？我们不妨来分析一下。

从齐桓公去世到田无宇隐退的这漫长的一百多年里，齐国一直处在动乱当中，这些内乱既有相同点也有不同之处。首先，五公子之乱是齐桓公的儿子们为了君位而发生的斗争；其次，崔杼弑君是君主和权臣之间的斗争；最后，庆封之乱以及田、鲍、栾、高四家之乱是权臣们之间的斗争。斗争双方的身份是不同的，但是斗争的目标却是一致的，那就是齐国的最高权力。

如果认真分析一下争夺权力者的身份，其实也能从中发现一些规律和趋势。首先，诸侯国的权力在不断地下移，执掌权柄的人从国君逐渐变为权臣。其次，开始有齐国公室以外的家族参与到了核心权力的争夺当中。在我看来，这第二个结论就是田无宇主动选择隐退的重要原因。

在此之前，无论是五公子还是“二守”的国、高，以及后来的崔、庆、栾、高，不管他们怎么折腾，最终执掌权柄的人都姓“姜”，既然都是自家人，输和赢都比较容易接受。但自从田、鲍加入到了战局之后，齐国的核心权力就很有可能像晋国一样旁落到外姓人的手中，这是所有齐国公族都不能容忍的。

当田无宇成为胜利者的那一刻，才是危险的开始。而在公子季札的点拨下，作为非公族成员的晏婴早已对这其中的利害认识透彻，因此才会急匆匆地去劝说田无宇。虽然他们之间真正的谈话内容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但是其结果十分明确，田无宇做出了看似匪夷所思却最为正确的选择，为了不被整个齐国公族群起而攻之，他果断放弃了栾、高的封邑，为了拉拢公族，田无宇还拿出了自己的土地赠送给他们。虽然，他也想带领田氏一族走向巅峰，但目前时机还远远未到，因此，振兴田氏的事情就交给自己的继任者来完成吧。

田无宇隐退之后，他的儿子田开继任田氏宗主，接下来田氏一族又会如何发展呢？请大家关注第二章——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