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少城主好像不止有对君同的恨意。”我摊开手掌，上面放着一把不算精致的长命银锁，正刻着“思言”二字，我在少城主的记忆里见过，是思言母亲为思言打造的，“幻境破碎前，他给了我这个。”

思言神色动容，双手接过那把长命锁。时间太久，长命锁上沾染了许多污垢，没有小时候那么光滑明亮了。

“原来这把锁这么小……”思言似笑似叹，长命锁刚刚戴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还是个刚会跑的孩子，兴奋地举着长命锁炫耀。如今他已经成为守护三界安宁的大将军了，这把锁再放进他手中，竟然是那么小，那么格格不入。

我拍了拍思言的肩膀，“他还留了一句话，说他不怪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是个英雄。”

“我想把这锁和母亲葬在一起，就当替我陪着她吧。”

我们重新回到墓室，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和上次进来的感觉不一样，就好像有什么沉寂已久的东西苏醒了。

我摇摇头，企图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去，晃得有点投入，脚下一个踉跄，竟然直直扑上了棺材！

君同和思言眼疾手快，都伸出手来拉我，我的手已经贴上了棺材。冰凉的手感顺着指腹传来，我暗道糟糕，我的手，已经离不开棺材了！

陷入同样境地的还有君同，他先拉住了我，却和我一起被粘在了这棺材板上，挣脱不得。

君同的冰魄链突然发出蜂鸣，链坠指向棺材夹层。我顺着蓝光扒开绒布，半卷残破的手札黏在夹缝里，墨迹被血渍晕染成诡异的符文。

“别碰！”思言神色差得让人害怕，“那是……”

已经迟了，手札触到我指尖的瞬间，整个墓穴突然灌满腥甜的雾气。二十年前的幻象在血雾中凝结：素衣女子跪在棺椁前，十指深深抠进棺木，正在将某种银亮的光丝从七窍中抽出。

“是抽魂术。”君同的吐息在耳边结霜，“但方向反了。”

还未明白是什么，我的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制，意识游离到了体外，再看过去，竟能看到我的身体依然抓着棺材。

思言急切得想要靠近，却被无形的墙隔开。

“不要紧，我还在呢。”耳边突然出现一个让人心安的声音，是君同。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俩都死了吗？”是不是太突然了。

“有人在棺材上动了手脚，设了抽魂术，但应当不是针对我们的。”君同解释，“抽魂术，顾名思义，就是能够抽取人的灵魂，至于抽出后要怎么使用，每个使用者都不一样，这是三界达成共识的禁术，居然有人用在了这里。”

“你刚刚说方向反了，那是什么意思？”

“这禁术，抽的是死人的魂魄。”

“……”我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那不是说，我们就是死了？”

“没有，我们两个人算是误入，被抽魂的人心愿未了，想要告诉我们什么，我们安心看着便成，当年的故事演绎完，我们就能回去了。”

听君同这么说，我放心了许多。君同带着我贴近了棺材，果然，在靠近的瞬间，我们被吸进了一段故事里。

“言儿，言儿！”一个女子突然从柔软的床上坐起，额头上还冒着冷汗。

“醒了？”黑袍人虽看不清面容，我却一眼认出，又是魔族左使！

“你是谁？我好像做了一场梦。”女子自顾自地说着，“梦里，我们的家乡被围困了，城里没有粮食，人们变成了怪物，开始吃人，连我也……亲手给儿子喂下人肉。”

她精神恍惚，仿佛还陷在那场大梦里。

“安心待在这里吧，你的儿子活的很好。”黑袍人说完，便消失不见了，女子也应声睡着。

之后的很长时间，这里没有人来了，每天三餐，门口都会放着吃食，女子按时吃饭睡觉，碗筷放回门口，自然会消失不见。时间好像就这样停止了，除了离不开这个房间。

女子每天最常做的就是发呆，常常忘记吃饭，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是最重要的，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就连醒来时做的那个噩梦，她只觉得心有余悸，内容也不记得了。

“我是谁？”她每天喃喃，却没有人告诉她。

有一天，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很小的缝隙，一把长命锁从缝隙里扔进来，缝隙马上合住了。

女子第一次见饭菜以外的东西，过去拿了起来，细细端详。长命锁很亮，看得出它的主人很宝贵它，应当是每天都在摩梭把玩的。锁上刻了两个字，思言。

“思言……”女子叫着这个名字，觉得很熟悉，仿佛自己叫过很多遍，“思言，思言，言……言儿……”

女子呆住了，半晌，抱着头蹲了下去，没有声音，眼泪却汹涌而出。

她全都想起来了！那些吃人的怪物，她亲手喂给儿子的人肉，最后连她都难以逃过成为食物的命运。

她死后依然放不下儿子，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执念将魂魄聚在一起，她竟是生出了神智，附在长命锁上，每天看着儿子有没有被欺负。

可她没想到，亲眼看到母亲被当做食物之后，少年思言会决绝到屠戮了整座城池。

她跟着儿子征战沙场，看着儿子飞升成仙，最后又回到了最初的这座城，替她收了尸，造了墓。

长命锁丢了，丢在了城里，看见儿子一切安好，她的残魂便也没什么心愿了，就随着尸骨一起封存在了棺材里。

可是她为什么又醒了？是什么人把她关在这里？这次是福是祸？

女子开始每天窥探到底是什么人在给她送饭，但那人很谨慎，从来没有被她抓住过。后来她开始装病，既然那人将自己复活，必然是不愿意看到自己死掉。

她装得很像，送饭的人被骗了，叫来了她刚醒来见到的黑袍人，黑袍人暴跳如雷，当真是担心她又死一次。

这一天，她也终于知道了自己复活的真相，一个，让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