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西滇篇10

宫舒看着倒在他面前的女孩,一时间像是回到了西滇灭国的那一天,满目的红,抬手间他看见自己满手的鲜红

阮恬的血溅在他的身上,他后知后觉的想,人死了,原来会流这么多的血啊

他看着杀疯了眼的江慕白,他突然涌出了一分说不出的情绪来,这个时候他甚至想要跟江慕白解释

他想说,我没有想要杀她,我本来没想杀她的,我只是想要用她来威胁阮肃

但他不会说

宫舒看着没半点生机的女孩,他想,好在,他有办法可以救她

他想起那个被九州传为禁术,招致了灭国之祸的秘术,那个母亲用尽半生研究出来,他用来与那个人做交易的底牌,傀

他可以复活她

宫舒是这么想的,他没再犹豫,就着满地的血一丝不差的复制当初母亲绘制的傀术图案,随后看着慢慢向他靠近的那些人,是那个人派在他身边,名为协助,实为监视的人,但他此刻看向他们的眼神没半分躲闪与掩藏

活人,他需要活人来为这场禁术献祭

拦着江慕白的人将他死死守住,他完全碰不到阮恬的尸体

少年的勇气可抵千军万马,可勇气从不是胜利的秘诀,江慕白昏迷前看着阮恬的方向,他看到了宫舒在地上绘制的图案

“住手,宫舒,别动她”

江慕白拼命想要再靠近一点,他大概能猜到宫舒要做什么,他想要阻止他,他不能让阮恬成为傀,阮肃受不了这样的刺激,阮恬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自己,哪怕是死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能阻止,他倒在了阮恬的尸体前

等他被阮恬变成无知无觉傀儡的噩梦吓醒时,天已经亮了,他看着满地的血迹,迅速爬了起来寻找阮恬的尸体,最终,他在墙角的宫舒身后找到了阮恬

不是死去的阮恬,而是活着的,无知无觉成为傀儡的阮恬

那一刻,江慕白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像是变成傀儡的人不是阮恬,而是他

宫舒抬起眼,他不能理解江慕白的情绪

“你不想让她死,我救了她,你还想怎么样”

他竟然说,他救了阮恬

想怎么样,江慕白觉得喉咙干涩的像是失了声,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想杀了你,他想

可他终究没有杀了宫舒,封夕秘术诡谲难测,他不知道如果杀了宫舒阮恬要怎么变回原来的样子,他不敢赌,他赌不起

他跪在阮恬面前,音色沙哑,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如果他们没有收留我,如果不是我”

少年的愧疚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宫舒看向他目光里满是疑惑

“阿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踏破国土的敌人心存感激,他们毁了我们的国家,杀了我们的亲人,我们才是一起的”

江慕白抬起了头,眼中的泪水硬生生憋回,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猩红

“各国铁骑踏过封夕的大门,毁了我们的国家?你是这么想的吗?可我从没见过谁真正的伤心,我从密道逃出来那天遇上了收养我的嬷嬷,她那个时候说,封夕的根已经烂透了,那个时候我不明白,我原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明白。后来我逃出来的路上遇上的全是从封夕逃出来的人,他们没有一丝抵抗外敌的志气,只顾着四处逃窜,封夕是由内而外的腐坏,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稍顿一会,他看着阮恬的方向说

“因为你自己曾亲眼见过”

“你懂什么!”

“我的确不懂,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懂小姐究竟为何心软要收留我,封夕的人杀了她最爱的母亲,可她却从不曾将怨恨发泄在任何人身上,哪怕是我们这样的人。这世上的人,果真都是不同的”

“她救了你,可她从没救过我,你觉得愧疚,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愧疚,我想杀的人从来都是阮肃,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放过她的”

“封夕的傀绑架了她的母亲,她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的面前,可她却依然救了从封夕逃出的我”

“那她不是很蠢吗!是她自己非要发这样的善心,仇人血统,哪怕有丝毫的关联也不该有一丝的心软,是她自己蠢,关别人什么事。

江慕白再说不出来一句话。他无法认同宫舒的想法,正如宫舒理解不了他在想什么,他们是不同的。

江慕白看着他,再次抽出了剑。

“把小姐变回来。我知道你有办法。”

感受到他的杀意,一直静默待在宫舒身后的傀站出来直接用手握住了他的剑锋,江慕白甚至没来得及收剑,剑锋划过阮恬的手掌,却没有一滴血流出。

这一刻江慕白真切的感受到阮恬变成了傀。

“如果小姐还是小姐,她宁愿死,也不会愿意保护你这样的人。”

“你刚刚才说过他连你这样的人都愿意救。你怎么又知道他不会愿意保护我?”

江慕白眼里再没有任何情绪,像一汪死水,对宫舒也再没有任何的辩驳,他偏开了头,又看到满地的血迹

注意到他的视线,宫舒微微抬起了头,像是在宣扬自己的胜利

“不管你再怎么恨我怨我,有一件事你始终无法否认,我救了她,这世上也只有我能救她”

救?那从不是救,是牢笼

“封夕傀术,封夕王族一生都在研究他们的执念,但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真正解除过傀术,殿下”

江慕白想,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叫他殿下了

“我只想问你,傀术可有解法”

封夕傀术,至阴至邪,人死为祭,从无解法

宫舒知道,江慕白也知道

宫舒没有应声,避开了他的视线

“阿楚,我现在真的不懂你,你刚刚还在声嘶力竭的与我争吵,下一秒又平静的和我论理,现在你又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唤我殿下,是在挖苦我吗?”

“你知道吗,你从小就有一个习惯,当你想否认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转移话题”

宫舒有一瞬的愣神,像是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对着江楚颐指气使的从前,那个他不管有多傲娇都会永远为他兜底的江楚终于在这一刻和眼前的人重合了

“阿楚”

他下意识的唤出声,竟然让人听出了着委屈

但下一刻,他就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他现在没有任何委屈的理由了,也再没有任何人会去温声哄他了

他失去了他的国家,他的骄傲,失去了最后的挚友

江慕白哪里也没有去,守着阮恬再不敢离开半步

入夜江慕白听见外面的动静,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守在阮恬身边,却没想到外面突然争吵了起来,外面突然冲出了一个黑衣人,江慕白将阮恬护在身后,抽出了剑,在他准备动手时,宫舒从外面冲了进来先他一步,拦在他们中间随后不由分说的跟人打了起来

江慕白没有要帮任何一方的想法,他想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逃跑最好的时机

宫舒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江慕白背着阮恬跑了,可他没再阻拦,他最清楚,江慕白会回来了,为了阮恬

江慕白背着人跑回了府,却在入府前害怕了,他脱下外杉围住了阮恬的脖子随后将人安置好去买了顶帷帽给她带上,等他再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就看见阮肃等在门口,就像曾经的阮恬等他一样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害怕,恐惧,愧疚或许都有,他不敢再向前踏出一步

不知等了多久,将军府前的灯笼被风吹的四晃,更夫的锣声从空旷的街道传到江慕白耳边,他向外看了看,阮肃终于回去了

江慕白看着被他护在身后的人,动作轻微的撩开阮恬的帷帽,像是个怕冒犯姑娘的青涩少年,他扶着人坐下,随后自己慢慢蹲下

“小姐,我们要回家了”

可他却没带人从正门回去,他把人带到后门,自己翻了墙后,又打开后门悄悄的带着阮恬进了府,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偷偷摸摸的带着阮恬回家

江慕白带着阮恬去了阮肃的房间,那个时候阮肃正坐在桌边发呆,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拿起手边的茶水慢慢喝了一口,又开始发呆,江慕白敲了门带着人进了房间,一句话没说,先跪了下来

阮肃看着江慕白这一套的动作,又看到了他身后被帷帽挡住面容的人

“起来”

江慕白没有起来

“小恬,扶他起来吧”

阮恬也没有动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阮肃朝着人走近了些,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小恬”

依旧没有动静,他轻轻取下阮恬的帷帽,看见眼前的一幕时,像是定格了一般,再没有动静了

房间里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静的可怕

帷帽被取下的少女,面色惨白,颈间是还未缝合的伤口,她瞳孔散大,像是不能聚焦一般,眼睛里再没有半分神采

她看着眼前的人,不解的微微偏了偏头,像是想要扯出一个微笑给对面的人,但最终也没有成功

“为什么小恬会变成傀”

阮肃声音远不如平日里沉稳有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是…是封夕的人,绑架了小姐想要…想要找到您的行踪,小姐不愿意成为您的拖累…后来,后来”

“小恬真的做出了和长安一样的选择,到最后,我谁也没有护住”

“对不起将军,是我把人招来的,是我害死了小姐”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将军,我想问您,为什么当初要收留我,收留一个会给您带来祸端的封夕余孽”

阮肃的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在他刚失去郦长安的那一年,他万念俱灰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阮恬,他看着眼前的人,又想起了他埋在心底的爱人

“江慕白,收养你是因为小恬觉得,如果长安还在,长安会做出这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