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蓝色的蝴蝶结
突然，张小云一阵眩晕。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群妖魔。他们簇拥着魔王，一个个吐着舌头、张着大嘴巴、露出獠牙，摇晃着身子一步一步地逼向张小云。
“我们早就想收拾你了，你不是有本事吗，来！来！来！比试比试呀。”
“就她那样，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总以为自己了不起。”
“就你能，就你行，天下第一，宇宙无敌。”
“我好怕，你的云来佛掌很厉害哦。”
群妖乱舞，龇着牙，咧着嘴，围着魔王，不可一世。张小云两眼发黑，浑身无力，干张嘴说不出话。
“你看你，平时多威风啊，想管谁就管谁，想说谁就说谁，求求你再威风一次呗。”几个小妖洋洋得意，又扭屁股又扭腰，“你们说话要小心点，别让人家不高兴，这可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小心伺候着。”众妖狂笑，面目狰狞。
怒火在燃烧，热血在奔涌，张小云聚起全身之力，想使出云来佛掌。魔王冷哼一声，身子越长越高，舌头越吐越长，一股阴森之气罩住了张小云。“跟我们斗，自不量力。”众妖围着张小云，大呼小叫。
“不要伤了她的身，要伤她的心。”魔王一字一顿，话锋如剑，寒光四射。众妖七嘴八舌，轮番攻击：“这身衣服多老土啊，穿成这样好可怜哦。”“就她这样子还要臭美，戴着蝴蝶结，垃圾堆里捡来的吧，丑死了……”“把她的蝴蝶结拽下来，看着就恶心！”“我编一个歇后语送给你，屎壳郎打领带——臭美！”
屈辱！愤怒！恐惧！张小云坚持不住了，她彻底崩溃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出校园的，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里。她一路狂奔，任风吹乱头发，那枚蓝色的蝴蝶结，上下翻飞。
耳畔是鄙夷的话语，眼前是嘲弄的目光。
她绝望，她害怕。她想大声喊叫，然而喉咙干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路上跌跌撞撞，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甚至有好心人对她喊道：“孩子你怎么啦？”然而她不会停下脚步，也不会感激那些好心人。她总感觉到处都有针尖一样的目光，落在她的蝴蝶结上。
她要逃离这个世界，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包扎撕裂的伤口。
初夏的风，有一股使不完的劲，满世界乱窜。浑浊的空气在阴沉沉的天空中游荡。一只孤独的黑鸟停在了树枝上，忧郁地望着远方。
张小云停下了脚步，这儿一片荒凉，不远处就是个小土堆，那只黑鸟的羽毛被风吹得飞扬。这里应该没有人。谁会光顾这里呢？除非像她这样被世界抛弃的人。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风儿就像那些妖魔，围着她指指点点，嘲笑她，羞辱她。尊严被践踏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她扯开喉咙，张大嘴巴，声嘶力竭地喊道：“我讨厌你们，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心中的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张小云扯下了蝴蝶结，狠狠地摔向了风中。
蝴蝶结被风撕扯着，抛起又落下，仿佛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蝴蝶，痛苦地挣扎着。
看着蝴蝶结随风飘远，张小云突然想到了奶奶。
整个小区里，只有奶奶还做针线活。奶奶的针线筐用了好多年，是爷爷用柳条编成的。张小云没有见过爷爷，只是常常听奶奶说起他。爷爷的手很巧，爸爸小时候的玩具都是爷爷做的，可惜爷爷去世得早，要不然也会给她做好多玩具。针线筐又破又旧，像是在水中浸泡过。那是爷爷送给奶奶的礼物，奶奶舍不得扔。一次，张小云在针线筐里找到了几块碎布，是奶奶喜欢的天蓝色，她随手一拼，碎布变成了一只蓝蝴蝶。奶奶看见了笑呵呵地说：“来，奶奶教你做个蝴蝶结。”
张奶奶戴上了老花镜，手把手地教张小云。看到针线在布片上细细密密地穿行时，张奶奶扶了扶老花镜得意地说：“你这丫头，要是学针线活，一定是把好手。”“那必须的，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孙女！”“你看看，就是经不住夸，这一夸，尾巴就翘上天了。”张小云吐了吐舌头，扮了扮鬼脸：“我就是要做个蝴蝶飞上天！”
碎花布仿佛被施了魔法，张小云就是一个魔术师，不一会儿，就变出了一个蓝色的蝴蝶结，太神奇了！张小云笑了，张奶奶笑了。
“奶奶你说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我孙女做的，能不好看吗？”
“那你说它能不能飞上天？”
“你的尾巴都翘上天了，它能不飞上天吗？”
张小云突然发现，奶奶笑起来真好看。
“奶奶，你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鬼丫头，就知道哄奶奶开心。”
“没骗你，不信你照照镜子，自己看看。”
张小云连拉带拽，奶奶站到了镜子前，趁奶奶不注意，她把蝴蝶结戴在了奶奶的头上。奶奶反应过来，从头上拿下蝴蝶结，把张小云揽在怀里，拢了拢她的头发，又把蝴蝶结戴在了她的头上：“小时候我们自己做蝴蝶结，有的姑娘喜欢红色，有的喜欢黄色，有的喜欢绿色，我喜欢天蓝色。做好了蝴蝶结，大家总要在一起比较一番。到了赶集的日子，就聚在一起，戴上蝴蝶结一起去集市。”
“奶奶做的蝴蝶结一定最漂亮！”
“你这个鬼丫头，嘴巴上抹了蜜啦！”张奶奶紧紧地搂着张小云，一脸慈爱，一脸幸福。“你爷爷在世时，常夸我做的蝴蝶结好看，他喜欢蓝色，看着蓝色的蝴蝶结觉得顺眼。”
“那我就天天戴着蝴蝶结！”
张小云猛然清醒过来：“蝴蝶结！我的蝴蝶结！”蝴蝶结呢？蝴蝶结在哪里？
风呼啸着，从天空吹过地面。
“蝴蝶结你在哪里？”
“蝴蝶结我错了，我不该抛弃你！”
土堆旁到处坑坑洼洼，张小云顾不得脚下坎坷，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伤心的泪，像开闸的水，奔涌而出。
“都怪我不好，你回来吧，蝴蝶结，你在哪里？”风随心所欲地吹着，那痛彻心扉的哭喊声淹没在风里。
当张小云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塑料袋在风中翻飞，像被枪声惊飞的鸟儿。
突然，张小云的眼前一亮，在心里叫道：“蝴蝶结，我知道怎样找到你了！”
她站直了身子，擦了擦眼泪，朝着塑料袋飘走的方向追去。
塑料袋被风吹到了小土堆上，她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塑料袋刚落下，又被风吹起，向小土堆下方飞去。她从高处往下跑，一不小心，身子往前一倾，双腿一软，人跌坐下去，奔跑的惯性，让她向下滚去。
忘记了疼痛的感觉，张小云咬着牙，站了起来！她要战胜这不可一世的风：“你可以耍弄我，但你不可以看不起我！”
风终于屈服了，塑料袋落了下来，就在不远处，挂在一片半人高的草丛上。她看到了一线希望，但瞬间也有了一丝恐慌。蝴蝶结会不会被风吹到这里？如果找不到蝴蝶结，那该怎么办？
短短的距离，仿佛让她走了一个世纪。草丛就在眼前了，她睁大了双眼，看到了！草丛深处一抹天蓝色映入她的眼帘！张小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蝴蝶结，我的蝴蝶结！”
几乎是一瞬间，张小云的身上迸发出强大的能量，她不顾一切地扑向草丛。
野草没在腰间，密集的草梗上，长着狗尾巴似的穗子，上面缀着颗粒状的小种子。野草随风摇晃，仿佛是好客的主人，拉拉张小云的手，拽拽她的腿。每前进一步，如同在大海里游泳，双手扒拉着，草穗子碰到脸上，毛茸茸的，像嬉闹的小猫咪，挠得她身上痒痒的。
这片野草地有香草小学那么大。张小云走到了草丛中间，看到蝴蝶结就在眼前：它在草穗上舞动着，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亲人。
“蝴蝶结，我找到你了，你不要害怕，我再也不会抛弃你了！你一个人好孤独、好可怜！”
张小云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把蝴蝶结捧在手里，可是脚下一滑，身子直直地倒下，但她依旧把蝴蝶结攥在手心里——她要保护蝴蝶结。
出乎意料的是，张小云没有摔在地上的疼痛：身下是柔软的野草，身躯像被一双柔和有力的手托着，整个人躺在了草丛上。张小云看着手中的蝴蝶结，暗自庆幸。风从她的头顶吹过，耳畔只有草穗摇晃时发出的声响。透过草叶的缝隙，可以看到几缕流云淡若墨痕，在天空中悠悠地飘过。没有谁可以发现自己，这里可以把一切收藏：她的恐惧，她的悲伤，她的绝望……
这种感觉，就像在寒风凛冽的冬日，躲进了生着炉火的玻璃房。
张小云顿感身心疲累，躺在柔软的草丛上，一丝丝野草的清香钻进了心脾，这味道很熟悉！怎么会这么熟悉呢？
哦！张小云想起来了：
小时候，奶奶总会带着张小云到农村的姑妈家。晚上，奶奶坐在小院子里，搂着张小云看星星、讲故事。月光皎洁的时候，奶奶会采些花花草草编个花环戴在张小云头上。
每每这时，奶奶总要逗张小云开心：“我的孙女长得真好看，戴着花环就像仙女下凡。”奶奶边说边咂着嘴，仿佛在端详着稀世宝贝。
张小云双手托腮，眉头紧锁，嘟着小嘴，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做仙女，我不做仙女……”她边说边往奶奶的怀里钻，张奶奶搂着小云，轻轻地摇晃着。张小云“咯咯”笑着，奶奶的怀抱就是她幸福的摇篮。
“做仙女多好啊，住在月宫里，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
这时候张小云不笑了，静静地看着奶奶，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做仙女，我就做奶奶的孙女！”
张奶奶搂着小云，轻轻地摇晃着，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唱着：
“月光月光白茫茫，
我给小云做衣裳。
七仙女真漂亮，
见到小云羞得慌
小云小云你快长，
长大做个状元郎！”
每当这时，张小云就变成了快乐的天使，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在月夜里回荡，和着清新的草香，飘过了矮墙。
对！就是这种草香味！这熟悉的味道让张小云心碎。她好想奶奶，好想躲进奶奶的怀抱。孤独像涨潮的水，迅速淹没了张小云。风一阵阵地吹着，草地上泛起层层绿波，发出一阵阵声响，仿佛在和张小云说着话：
“朋友，你的心情不好，是不是很痛苦啊？”
“是的，我的朋友。那些讨厌的男生欺负我，嘲笑我，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我们老是被风欺负，不过没什么的，风总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怎么可能？”
又一阵风疾驰而过，草地里波翻浪涌，天地间回荡着张小云的怒吼声。那几个男生仿佛站在了她的面前，轮番指责她：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什么事情你都要管，你知道人家都叫你什么吗？容—嬷—嬷！”
“要是我早就知趣了，书包一拎，哪来回哪去。”
“张小云你是我们的‘呕象’，呕吐的对象，就算我们求你了，离我们远一点！一看到你，我们就会精神崩溃、茶饭不香！你不是思想境界高吗？就权当做好事了，放过我们吧！求求你啦！”
……
恶毒的语言，轻蔑的表情，烙在了张小云的心头，挥之不去。
“我为班级付出了那么多！每天第一个到校，为班级开门的是我；每天最后一个离开，为班级关灯是我；同学有困难了，第一个冲上去帮忙的是我；维护班级荣誉时，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我……”
张小云想不通，她的心里堵得慌。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风过后，大地一片宁静，万物舔舐着被风撕裂的伤口。野草静静地站立着，狗尾巴似的穗子低垂着。
张小云身心疲惫。
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奶奶的笑容挂在了天边，她追呀追呀，越追越远。最后她变成了一只蓝色的蝴蝶，孤零零地落在了野草上，这野草长着狗尾巴似的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