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风裹着长江的潮气,像块浸了水的丝绒,凉津津地贴在脸上。我和林小羽坐在滨江大道的台阶上,她的高跟鞋尖轻轻踢着地上的梧桐叶,碎叶在路灯下翻飞,像被惊起的金色蝴蝶。远处渡轮的汽笛声闷闷地响着,惊起几滩栖息的水鸟。
“明天去见我父亲吧。”她忽然开口,声音混着江风的湿润,“他想见见能把斐波那契数列用在 K线图上的人。”路灯的光斜斜切过她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我想起她曾说她父亲是退休证券分析师,在老股民圈里被称作“老 K”,能从成交量的细微变化里嗅出庄家动向,像个嗅觉灵敏的老猎人,我想见见。
出租车在老旧小区停下时,楼道里飘来煤炉烧蜂窝煤的气味,混合着潮湿的墙皮味,与大户室里的咖啡香形成奇妙的对冲。单元门上方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亮斑驳的瓷砖墙,墙面上用红漆写着“小心台阶”,落款是 1998年的社区公告。
老 K的书房像座被时光遗忘的旧书店,四面墙被书架占满,泛黄的沪深指数走势图从天花板垂落,2007年 10月的 K线图被红笔圈成靶心,旁边贴着褪色的便签:“双顶背离,量能不济”。书桌上堆着的笔记本足有半人高,每一页都画满红圈和箭头,像被炮火洗礼过的作战地图,最新那页用蝇头小楷记着:“目标股筹码峰下移 3%,注意 MACD金叉”。
“坐。”老人推来一杯茉莉花茶,玻璃杯中浮着几朵半开的花,茶叶在杯底打着旋,像迷你版的 K线图。他的掌心有厚厚的老茧,握过来时蹭得我生疼,那是常年握钢笔和计算器磨出的印记。
我翻开随身笔记本,上面用红笔描着目标股的筹码分布图,微积分公式在白纸上蜿蜒,我试图解释说:“假设庄家建仓期为 T,每日成交量为 V (t),持仓成本 C=∫(P (t)*V (t) dt)/∫V (t) dt……”话未说完,老 K的镜片突然闪过光,像猎手发现猎物时的眸光:“2007年大牛市,我用类似的方法算出了宏达股份的庄家出货点。”他指着墙上的历史 K线图,指尖划过 6124点的峰值,“但最后栽在贪婪上,没在破位时止损,硬生生把翻倍收益砸成亏损。”
林小羽在旁插嘴,指尖敲着我笔记本上的黄金分割线:“爸,他还算出了目标股的止损点,设在 13.66元,刚好是 0.618黄金分割位。”她的羊绒大衣滑下半边肩膀,露出里面的真丝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色计算器胸针——和竞赛时别在校服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老K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的老茧像砂纸般粗糙:“当年这丫头总把你的数学竞赛题贴在床头,说你的解题步骤像在跳华尔兹。”他转身翻出一本手抄笔记,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剪报,全是 2003年省赛的报道,标题《少年天才李晓光:用傅里叶变换解几何题》下,贴着我领奖时的照片。老人指着照片里我攥着奖杯的手:“她总说,这个男生画辅助线时,像在画星星的轨迹。”,老人开始微笑。
夜色从雕花窗格里渗进来,台灯的光晕里,林小羽正盯着窗外的江面,耳垂红得像浸了晚霞。我看见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那里露出一角泛黄的草稿纸,是她竞赛时画的坐标系,坐标轴上歪歪扭扭写着:“李晓光的辅助线是星星的轨道”。
离开时,老K塞给我一本《江恩理论》,扉页用钢笔写着:“数学是上帝的语言,股市是人间的考场。”字迹苍劲,像他墙上画的趋势线般有力。滨江大道的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两道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像K线图上交织的均线。
“小时候总觉得,能解出最后一道大题的人,头顶都有光环。”林小羽忽然凑近,雪松香水混着茉莉花茶的余韵钻进鼻腔,“其实那天在颁奖礼,我故意把草稿纸落在你桌上,上面画着我改了七遍的辅助线,想让你看见。”她的指尖划过我笔记本上的斐波那契数列,月光下,睫毛的阴影落在脸颊,像极了那年夏天,我在教室后排捡到的草稿纸上,那个偷偷画的小太阳——周围歪歪扭扭写着:“如果他能看见”。
江风突然转了方向,带来远处货轮的汽笛,惊起栖在栏杆上的夜鸟。林小羽的羊绒大衣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K线纹身,最低点的星星在路灯下闪了闪。她忽然指着江面粼粼的波光:“你知道吗?父亲总说,股市里所有的技术分析,说到底都是在算人心——算庄家什么时候贪婪,算散户什么时候恐惧。”
我们在公交站台等车时,她忽然从包里掏出张泛黄的奖状,是 2003年全国数学竞赛的银奖,背面用铅笔写着:“李晓光的傅里叶变换少写了个负号,但依然是最亮的星星。”字迹稚嫩,像多年前那个躲在走廊拐角偷看我写公式的少女,把崇拜和羞涩都藏在潦草的笔记里。
公交车的远光灯刺破夜色,林小羽上车前忽然转身,往我手里塞了颗薄荷糖:“明天去仓库调研,记得带计算器。”糖纸在夜风里发出清脆的响。路灯下,她的身影逐渐缩小,却让我想起老K书房里那幅 2007年的K线图——在顶点之后的暴跌里,有个小小的箭头,用红笔写着:“转折总在绝望处”。
回到王天明的别墅,古浪正在客厅研究新到的啤酒标签,王舒给母亲调试完氧气机。台灯下,老 K送的《江恩理论》躺在桌上,扉页的字迹在暖光里清晰可见。翻开笔记本,看着自己画满公式的筹码分布图,忽然明白,所谓庄家成本的计算,不过是把数学公式织成网,去捕捉人性的贪婪与恐惧。
窗外,梧桐叶还在夜风里翻飞,像无数张 K线图在舞动。想起林小羽说的“算人心”,想起老K掌心的老茧,想起自己在散户大厅第一次买股时的忐忑。原来股市从来不是数字的游戏,而是无数个像老K这样的前辈,用经验和教训写成的教科书,而我们,正带着各自的公式与故事,在这教科书里寻找属于自己的注解。
深夜,我翻开老K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张照片,是年轻的老K抱着小女儿林小羽,背景是 90年代的营业部,红绿屏幕在父女身后闪烁。照片背面写着:“小羽三岁,第一次教她认阳线。”字迹工整,像他画趋势线时的认真。
月光漫过窗台,落在林小羽送的薄荷糖上,糖纸在台灯下泛着微光。明天要去见的,不仅是老 K,更是无数个在股市里沉浮的灵魂,他们用半生经验写成密码,等着后来者用智慧和勇气去破译。而我,带着数学竞赛的严谨,带着老侯的秘籍,带着林小羽的薄荷糖,正站在这密码门前,准备用蛰伏的时光,敲开属于自己的那扇门。
滨江大道的夜风还在吹,带着潮气和远处的汽笛,像在诉说股市里的故事,那些关于贪婪与恐惧,关于蛰伏与崛起的故事。而我知道,在老 K的书房,在林小羽的笑靥里,在无数个像梧桐树般斑驳的岁月里,答案早已埋下,只等时光将它酿成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