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蒙德做事就是这个样子的，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上个月还将希林视为破坏纪律的小野蛮人，一夜之间，见习骑士希林洛斯就是他贴身的跟班，鞍前马后随着他视察了军营、死囚牢和兵工厂；又跟他参与邻国会谈、参加军事会议。这孩子认字、识数，头脑机灵，身手还不错，简直是国家的栋梁之才。
仅仅就职一天，不，实际上是昨晚刚回到城堡的那个晚上，希林就在克莱蒙德的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了。天晓得骑士长到底给自己揽了多少活儿，他确实需要一名得力助手。
克莱蒙德上任以后，城堡的军队一直在扩充。领主亡故以后，他的扩军计划没有了最后的绊脚石。在三个月内，正规军队的规模就增加了一倍，所有见习骑士（除了罗尔）全部转正。
杂兵队又原先的三百人增编到一千两百人，安塞尔都被连累得忙到不可开交。
相应地，新军队需要更多武器和装备，原先老旧、残破的也得更新换代。骑士团在城中大小制作工坊都下了订单，骑士长事无巨细地检验每一家工坊的成品，以确保临阵之际绝没有偷工减料的残次品。
为此，他制作了工作进度表，他的助手、见习骑士希林洛斯要按照表单上的内容督促各个工坊的进度。
一大清早，起床号响起。严明的纪律，是熟悉的骑士团的气息。
希林的宿舍就在克莱蒙德隔壁。骑士长早就醒了，一个人望着窗外沉思。他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岁数不小了，却比那几个年轻人还有干劲儿。
第一项任务是跟他一起吃早饭！克莱蒙德穿戴完毕，径直走去了食堂。一行侍从跟在他身后，谁见了都打声招呼，别说多威风了。
骑士长有专属的餐桌，位置尊贵。他手底下几个人都沾领导的光，可以惬意地用餐。
吃饭这件事对吸血鬼来说有点久远。他可以嗅到食物的香味，饥饿感持续地笼罩在心头，有时他甚至觉得口渴。但这些感受都是“假的”，入口的食物顷刻间化作灰烬与尘埃，永远不会平复饥饿感。
希林捧着碗，装模作样地吃。有时他会感叹，趁着还活着的时候，怎么没好好品尝这些美食的滋味？
“希林洛斯，今天的日程安排是什么？”
“嗯？哦！今天要……检查格雷丝编织工坊的进度！”
“好，我们吃完饭就去。”
随后一行人出发。
临行前，骑士长去小花园看望少主。少主非常勤勉，已经早起练剑了。略加指点后骑士长离开，途径操场，又过问了新兵的操练。
格雷丝编织工坊就坐落在城堡脚下，是一家中老年妇人组成的手工作坊。别看是编织工坊，人家可不是干针线活的。她们以铁环为原料，编织出一件一件铁打的衣裳——锁子甲。
锁子甲按照工艺也有细分，最坚固的那种四套一的小铁环，编织出来的护甲刀枪不入，但也格外沉重，穿在身上要好大的力气才挥得动兵器。
谁想得到这种沙场上直面刀枪的护具，出自一群柔弱妇人之手？
她们坐在工作台前，手拿一把小钳子，桌上一盒或开或闭的小铁环，面前一个木制衣架，就这么一点、一点，像织毛衣一样编织出一件护具，最长需要两年的时间！骑士长为少主定制的锁子甲就快要完工了，看到女工编织到收尾的部分，众人都赞叹她的手艺。
视察一番之后，又出发去铁匠工坊。
这家工坊只有两个人，父子二人在车间里忙碌。没有火炉，只有叮叮当当的响声。走进去才知道，他们唯一的产品是铁环。加工成长条状的铁片送进来，车间里冲压的模具敲击一下，就产生出一枚小小的铁环。二人协作反反复复地劳作，一天能做出上千个铁环。
下午还有时间，骑士长又出城去了一家比较大的铁匠工坊。那里能制作的武器和护具种类就非常多了，车间也非常大，炉火烧得正旺，有十几名铁匠在忙碌。
北方人绝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也懂得变通。
譬如说这种奇恰克头盔，就是蛮族的风格。圣城出产的那种桶盔价格昂贵，锻造起来费时费力；这种野蛮人的头盔却只需要几片铁板，像花瓣一样铆接，轻轻松松就能量产。
这里还可以锻造武器。希林看见鲜红色的铁水从炼铁炉里淌出来，倒进模具冷却。有人叮叮当当地锤打，造出刀剑的形状。他还见着淬火的水箱，烧红的武器放进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
工坊隔壁比较安静的区域，有人制作刀柄剑鞘、磨刀开刃。工匠们的分工细致有序，紧张又忙碌。
在成品区域，则悬挂着琳琅满目的武器和装备，有矛头、斧锤一类的，也有马匹身上的五金配件，应有尽有。
接下来就没有视察计划了，今日的行程到此为止。希林不免奇怪，埃塞斯怎么如此富裕，有用之不尽的铁！要知道在荒原上，任何一件小小的铁器都足以作为传家宝了。
“大人，这么多铁器，铁都是从哪来的啊？”
“铁？”克莱蒙德指着工坊的原料区，“那里不就是么！”
在空地上整齐地码放着铁锭，是工匠使用的原材料。每一种成品的重量、损耗和人工费用都有数据记录。北方人早已习以为常，希林却觉得更加困惑了，铁锭，又是从哪来的？！
荒原上铁器那么稀缺，埃塞斯却有这么多，希林一直以为城堡脚下的山头是一座铁矿山，城里家家户户的炊烟就是他们在打造铁器。哪知到了这里才发现，居民们生活中就用着各种铁器，无需自己打造。
他便以为西北边的采石场是一座矿坑，北方人抓了那么多奴隶就是为了开采里面的铁矿。据说，天可汗也有整整一支部族的炼铁奴，全部为他打造铁甲和武器。
“买的啊！帝国那边有工坊专门制作这种铁锭。”骑士长哈哈大笑。
“买的……”
埃塞斯并不出产一切，这里很多东西都是通过商人从帝国买的。至于究竟什么地方有高质量的铁矿，又是谁将铁矿熔炼打造成整齐划一的铁锭，他们不知道，也不太关心。
“野蛮人的威胁步步紧逼，城堡的防御工作刻不容缓。我们要倾尽全力保卫家园，避免之前的惨剧重演。”最后，骑士长勉励道。
他并不介意在希林洛斯这个野蛮人面前讲这些话。铁匠工坊里也有些野蛮人，埃塞斯的野蛮人总数不少，时不时就能看到。但在北方人看来，能够讲北方话、愿意公平交易，用钱买卖生活物资的人，就算是归化的人了。
“据我所知，你不是纯粹的野蛮人，还有一半我们的血统，对吗？”
回去的路上，克莱蒙德竟然闲谈起来。能告诉他这件事的，一定是安塞尔吧！
“大概就在你出生的年份吧，曾经有一次野蛮人的崛起。他们漫山遍野，攻城略地，杀害了许多帝国子民。埃塞斯也饱受其害。想必你的家族，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吧？”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父亲是个战士，年纪轻轻的骑士。”
“哼，有其父必有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