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或见树?

——整体处理与中庸的关联性

黄金兰 钟育君

台湾科技大学人文社会学科

林以正

台湾大学心理学系

摘要:寻求和谐是中庸的基本目标,而为了能够确实做到执两用中,行动者势必要采取全局观才能够掌握事物的各个面向。因此,我们认为退一步以观全局的思维应是中庸思考的一个基本特征。然而,要在做到“发而皆中节”之前,个体必须先沉稳内敛地守住其不偏不倚的中心状态。因此本研究假设,整体观在情绪被激发时才会发挥特别的作用,而在没有情绪激发时,则处于持中的状态,并没有特别的注意力偏向。

本研究以各类情绪词作为情绪促发来启动中庸思维,并透过“整体优先”这个典型的知觉现象来揭示中庸“全局思维”的特性。研究设计采用类似Navon作业的图形侦测作业,在每个作业执行前呈现各类情绪词作为中庸的促发刺激,结果发现,中庸高低与整体局部特性有显著的交互作用,简单效应检验也发现,高中庸者具有显著的整体优先特性。此外,在拿掉情绪促发后的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中,中庸高低与整体处理速度的关联性消失了,显示中庸思维需要在特定情境下才会启动全局思维。此一结果反映了特质与情境的互动效果。

最近,Forster和Friedman(2013)也提出一个“以退为进”的观点。此一理论观点与中庸的想法不谋而合,本研究延伸Forster等的研究设计,并且与其理论对话。未来可有更多的整合,以对中庸的历程及其效应有更清晰的了解。

关键词:中庸思维 整体优先 情绪 以退为进

一 引言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如何看人论事?看人论事的个体差异又如何影响到个体的身心健康?中庸是华人的生活智慧,或许我们可以从中庸者如何看人论事中得到一些启示。杨中芳(2010)所建构的“中庸实践思维体系构念图”揭示,中庸者在看人论事的感知层面有“全局思维”及“阴阳转换”两大特性。其中,“全局思维”不只呈现在看人论事的感知层面,中庸者在处事原则的价值态度上也相当强调要“顾全大局”。可见“全局思维”是中庸的核心思维之一。

(一)什么是“全局思维”?

究竟什么是中庸强调的“全局思维”?我们可以从中庸经典中一窥其貌。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以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大智者执两端而用其中,“用其中”要以“执两端”为前提才能达成;仅执一端,是不可能看到“中”在何处,“中”为何物。然而,如何能执两端?唯有足够的视野才能看到事物的两端,也就是要用全局的思维来看事情,才能看到事物的不同面向。人们在面临僵局时,常常劝自己或别人“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视野大了,就可以观全局,就有机会看到更多的可能性。我们也常常听人们说行事要以“大局”为重,借以提醒自己或别人不要只顾虑到小我,要以大我为先。这些日常生活智慧的格言,也都强调观全局的重要性。

除了从古籍中去理解外,究竟当代人“全局思维”的心理运作为何?杨中芳(2010: 13)定义中庸所强调的全局思维是指,“个体在看问题时,会将时、空拉长及拉大,从而能跳出 ‘自己’,能更客观及冷静地来理解事理”。可见,全局思维是要跳脱自己,跳脱小我,然后拉长时间、空间,不受情绪左右,客观、全面地理解事理。在回顾相关研究后,杨中芳(2010: 28)指出“……研究者大多认为这种全局思维可能需要基本认知能力作为 ‘必要及先决’条件,所以目前大部分研究是针对个体 ‘场依性’、‘整体性’及 ‘转换性’思维所必须具备的认知能力,作为全局感知研究的起点”。本文即从“整体性”的注意力现象着手,探讨其与中庸的关联性。

(二)整体优先

对人们是否有“观全局”的倾向或能力当然也是心理学原本就感兴趣的议题。这一探讨甚至可以向下延伸到低层次的知觉注意力层面。其中,Navon的经典研究(1977; 1983)呈现由许多小字母(局部特性)组成的大字母(整体特性),请实验参与者判断目标字母是否出现。例如,当目标字母为H时,刺激呈现的是由许多小S组成的大H,或由许多小H组成的大S,参与者都需要判断“是”。透过这两类刺激的反应时间比较,就可以探讨整体或局部的处理速度。该研究发现,一般而言,当整体特性与目标字母一致时的反应速度要比局部特性与目标字母一致的情况来得快。依据此结果,Navon指出,个体在视知觉的层面上有整体优先(global precedence)或整体优势(global dominance)的现象;也就是说,人们在观看外界事物时,固然能见树又见林,但见林是先于见树的,我们有“先看整体,再看局部”的倾向。后续的研究除了观察到对整体与局部信息的处理是由不同大脑部位掌控外(Fink et al., 1996),也发现这个简单的知觉现象会受到各种情境因素的影响,例如,正向情绪(Gasper, 2004;Gasper & Clore, 2002)、整体优先的倾向也存在个体差异,且对后续的心理幸福产生影响(Hicks & King, 2007)。

(三)知觉与概念层次的链接:整体/局部处理系统

在低知觉注意力层面运作与高认知或概念层面运作的链接上,许多心理学家都进行了研究。例如,Schwarz与Bless(1992; 2007)的包含 -排除(inclusion-exclusion)模型强调概念运作。该模型指出,当一个信息被包含在某一类别中时,同化(assimilation)运作产生;而信息被排除在类别外时,产生的是对比反差(contrast)。近期,Foster、Libermann和Kuschel(2008)在包含-排除模型的基础上,进一步纳入知觉注意力运作机制,提出一个整体/局部处理风格模型(global/local processing style model,简称GLOMO)。GLOMO主张,在社会判断(social judgment)中,包含或排除的产生受到人们对信息是采取整体还是局部的处理形态影响。随后,Forster及其合作者(Forster, 2012; Forster & Dannenberg, 2010)又进一步提出GLOMOsys,将整体/局部处理系统做更精致的分类且扩大论述其影响层面。他们主张整体或局部知觉处理可以移转(carryover)到其他的作业上;知觉处理与概念处理是彼此相关联的,且可以透过真实世界中的许多变量启动。他们列出一系列的变量说明其对整体/局部处理的调节作用(Forster, 2012)。例如,他们主张好心情、趋近动机、促进焦点、远距离事件或新奇性等与整体处理有关;相对地,坏心情、逃避动机、预防焦点、近距离事件或熟悉性等则与局部处理有关。他们总结后认为,整体系统处理新奇性(novelty),即与经验远距的;局部系统处理熟悉性(familiarity),即与经验近距的。

GLOMOsys所涵盖的层面虽然非常广,但也得到许多实证研究的支持。其中,许多研究就是使用Navon作业或其变形作业,作为知觉层面的整体/局部处理的指标。例如,使用Navon作业,Forster与Higgins(2005)发现促进焦点与整体处理速度正相关,而预防焦点则与局部处理速度正相关。Forster、Friedman、Ozelsel和Denzler(2006)发现,假想老鼠被老鹰追赶逃出迷宫来引发逃避动机的受试者在后续的Navon作业上加快了局部处理速度;而假想老鼠为了找奶酪而走迷宫来引发趋近动机的受试者则加快了整体处理速度。又如,在做Navon作业前,告知受试者即将做的是一个全新发展出的作业或是一个类似许多其他心理测验的作业,这样简单的指导语差异,引导受试者产生面对新奇或熟悉的不同心态,就会影响后续的作业:前者促进整体处理速度,后者则促进局部处理速度(Forster, Friedman, & Shapira, 2009)。

上述研究说明,高层次的不同焦点、动机或心态都可能影响知觉层次的Navon作业表现。据此,研究们认为这个注意力知觉现象可以作为探讨中庸“全局思维”的起点。具体而言,本研究主张中庸者具有全局思维的特性,表现为高中庸者有整体优先的特性,亦即中庸得分可正向预测整体处理速度。

(四)中庸者总是整体优先?

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思考的是,中庸者是否时时都要先见林再见树,展现全局思维?也就是,这种中庸思维的特性是否需要特定的情境才会被启动?西方智慧研究者(Grossmann, Na, Varnum, Kitayama, & Nisbett, 2013; Grossmann, Na, Varnum, Park, Kitayama, & Nisbett, 2010)指出,智慧不是在任何情境下都会展现的,而是在特定的尤其是冲突情境下才会展现出其运作效果。中庸作为一种东方智慧的代表,极可能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展现的,而是在特定的情境下才会被启动运作。究竟什么样的情境容易启动中庸思维呢?“……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者追求的是“致中和”,追求各种情绪未产生时的平静、无所偏倚之心;追求情绪的产生要有节度。所以中庸者对情绪信息是敏感的,其情绪调节是快速启动的。据此,本研究推论以情绪刺激情绪作为促发,可以启动中庸思维,使得高中庸者快速展现全局思维,在类似Navon作业中,看到更强的整体优先效果。

二 研究一

研究一探讨情绪促发的整体局部作业表现与中庸信念/价值的关联性。回顾相关文献,整体局部作业有多种形式,有字母形式,也有简单图形。Baumann与Kuhl(2005)以及Tan、Jones和Watson(2009)曾探讨情绪对整体局部作业表现的影响。他们采用图形整体局部作业,并且在每个图形刺激出现前给出不同类型的情绪词作为情绪促发。他们的实验可以在单一试次(trial)的层次操控情绪,换言之,可以采用被试内设计操控情绪。这样的做法,很适合本研究的设计。在本研究中情绪促发的目的在于启动中庸思维,而不在于探讨不同情绪状态下,中庸运作的差异。因此,本研究参照上述两项研究的作业操控方式,使用整体局部图形作业,并在单一试次的层次给予不同的情绪促发,借以避免样本膨胀。

(一)研究方法

参与者。本研究以台湾北部某大学83名修习普通心理学课程的学生为参与者。学生来自不同的科系,57名男性,26名女性;年龄在18~28岁之间,平均20.35岁,标准差为1.82。所有参与者的视力都为正常或矫正后正常。参与者参加实验可获得课程加分。

中庸信念/价值量表。本研究使用黄金兰、林以正、杨中芳(2012)所修订之“中庸信念/价值量表”(以下简称中庸9题量表)。该量表修订自中庸实践量表(杨中芳、赵志裕,1997)。为了更聚敛原量表,黄金兰等从原有16个题目中,经因素分析选出因素负荷量量表最高的9题;评量仍采用原量表的先迫选再评量的方式。在中庸9题量表中,每个题目包含两个对立的陈述句:一个是符合“中庸”的陈述句,另一个是相对应的“非中庸”陈述句。参与者需先针对每题的两个陈述句进行迫选,勾选出较为同意的陈述句,然后评量其对所勾选陈述句的同意程度(1~7: 1表示非常不同意,7表示非常同意)。参与者若勾选非中庸陈述句,则将该题视为反向题,对所评量之同意程度予以反向计分。如此计算出9题的平均评量得分,即为中庸9题量表的得分,分数越高,代表个体具有越高的中庸信念与价值。此量表具有良好的预测效度,中庸信念/价值得分可以正向预测生活满意度、中国人的幸福感及安适幸福感,负向预测忧郁及受困倾向(黄金兰、林以正、杨中芳,2012)。量表编制时所得到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61,用于本研究时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60。

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本研究所采用的整体局部图形作业,沿用Baumann和Kuhl(2005)以及Tan、Jones和Watson(2009)所使用的图形作业。该作业的图形刺激仿照Navon经典研究的刺激,分别有整体特征与局部特征。本研究系以圆形、正方形、三角形及差号四种图形为元素,用数个小的某特定图形组合出某种大的图形,使其同时具有整体及局部两类特征,但局部特征与整体特征不会是同样的图形。如此可以组成12种不同的图形组合。图形大小及实验进行时参与者座位与屏幕距离的安排,使整体特征的垂直及水平视角约为4.01°,局部特征的垂直及水平视角约为0.46°。促发情绪词则选自情绪词库(陈学志、李威震、周泰安、卓淑玲,2002)。其中正向词有愉悦、甜蜜、欢笑、善良、开心、活力,词频在16~45之间,平均词频为27,每个词受喜爱的程度在4.2~4.39之间,平均为4.28;负向词有为盲目、折磨、蟑螂、恐怖、伤心、无力,词频在16~31之间,平均词频为24.17,每个词受喜爱的程度在1.94~2.28之间,平均为2.07;中性词包括议题、培训、短片、习俗、现状、职务,词频皆为24。

研究流程。本研究先请参与者填写中庸信念/价值量表,接着去做整体局部图形作业。作业分为四个区组进行,分别以圆形、三角形、正方形和交叉为侦测目标物,区组顺序随机安排。在12种图形中,目标物为整体特征者3种、目标物为局部特征者3种,6种目标物与整体和局部特征均不同。实验安排每种图形各出现3次,因此每区组各包含36试次。以图1为例,图1(a)圆形为“整体”特征、(b)圆形为“局部”特征、(c)为未包含圆形的图形。在侦测目标物为圆形的区组中,1(a)与1(b)需做出“是”的反应,1(c)则应做出“否”的反应。如此安排,使每一区组,目标物为整体特征或局部特征各出现9次,另外18试次则没有出现目标物。每一试次开始时前屏幕会先呈现一正向、负向或中性的情绪词,实验安排使得三类情绪词出现的概率和与其搭配之图形类型出现的机会均相等。

图1 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图形刺激范例

整体局部图形作业在每一试次开始时,屏幕中央会出现一个十字凝视点,呈现1000毫秒,请参与者注视该十字。而后,一个正向、负向或中性的情绪词会在屏幕上呈现400毫秒,参与者被告知看到该词时不需做反应。接下来,屏幕呈现500毫秒的空白,一个同时具整体及局部特征的图形刺激随后出现,参与者需根据该区组指导语的要求,在不犯错的前提下,尽快判断该图形刺激是否包含目标图形。若屏幕上出现的图形包含目标图形,不论是整体特征还是局部特征,都应按下键盘上的p键,做“是”的反应;若整体或局部特征皆未出现目标刺激,正确反应应为“否”,参与者应按下键盘上的q键。在参与者按下反应键或5000毫秒后即进行下一试次。一个实验试次的呈现流程如图2所示。此侦测作业由E-prime程序(Schneider, Eschmann, & Zuccolotto, 2002)控制作业的呈现,并自动记录参与者的作答反应及反应时间。整体局部图形作业是一个相对简单的作业,考虑到可能有参与者分心的情况而使得某些试次的正确反应时间过长,影响到对效果的评估,程序设定在数据输出时,先将反应时间超过3000毫秒的试次删除并将之视为错误反应。

图2 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刺激呈现流程

(二)研究结果

在实验进行中,有三名参与者或因未依照指导语进行或因死机无法完整记录数据,有一名参与者未填答问卷,予以删除,故本研究总计有79名参与者的资料进入正式分析。

简单相关分析显示,中庸信念/价值得分与目标为整体特征情况的平均正确反应时间有显著的负相关,r=-0.27, p <0.05;中庸信念/价值得分与目标为局部特征情况的平均正确反应时间无显著相关,r=-0.06。此结果初步支持本研究假设,中庸可以正向预测整体处理速度,得分越高,整体处理速度越快。也就是说,中庸者具有整体优先、全局思维的特性。

为了更清楚地观察整体优先特性,本研究进一步依据全体参与者的中庸信念/价值得分将参与者分成高、中、低三组。三组参与者在目标物为整体特征与局部特征情况下的平均错误率与平均正确反应时间如表1及表2所示。

表1 研究一中庸各分组在不同促发情况下整体局部作业各情况的平均错误率

表2 研究一中庸各分组在不同促发情况下整体局部作业各情况的平均正确反应时间

由表1可知,整体局部作业的难度低,平均正确率约达95%,故本研究后续仅针对平均正确反应时间进行进一步的分析。依据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的数据,筛选出存在目标物的正确反应试次的反应时间作为因变量。尽管本研究操控情绪促发的目的在于启动中庸思维,严格来讲,情绪促发并不是本研究探讨的变量。研究者也相当好奇中庸者是不是对某类情绪特别敏感,从而更容易启动中庸思维。在此一探索目的下,在数据分析时也将其纳入变量分析。因此,本实验为3(情绪促发:正向、中性、负向)×2(目标物:整体、局部)×3(中庸分组:高、中、低)之混合设计。其中,情绪促发及目标物为组内因子,中庸分组则为组间因子。变异数分析的结果得到目标物的显著主效应,F(1, 76)=14.52, p <0.001。此效应重复了Navon(1977)所发现的“先见林,再见树”的整体优先倾向,即在目标物出现于整体特征时参与者的平均反应时间为609毫秒(标准差为90毫秒),显著比目标物出现在局部特征时的平均反应时间631毫秒(标准差为92毫秒)要少。另外,目标物与中庸分组之二阶交互作用亦达显著 F(2, 76)=4.06, p <0.05。显示不同中庸程度的参与者其整体优先倾向的程度也不同。进一步分析发现,整体优先倾向未显现于低中庸及中中庸组,F低中庸(1, 76)=0.16, p=0.69, F中中庸(1, 76)=0.68, p=0.41;但在高中庸组则达显著 F高中庸(1, 76)=6.84, p<.05(参见图3)。如果在目标为整体特征的情况下,针对高、中、低中庸组做线性对比(linear contrast)检验亦得到显著效应 F(1, 76)=3.43, p<0.05。即中庸程度越高者,其整体优先倾向越强。除此之外,其余效应皆未达显著。

图3 中庸各分组在整体特征与局部特征侦测上的平均反应时间

三 研究二

本研究假设在启动中庸思维的情况下,高中庸者更倾向于使用全局思维的运作方式。具体而言,这个特性展现在整体局部侦测作业上,应可观察到整体处理速度加快。研究一利用各类情绪词作为促发刺激以启动中庸思维,参考相关情绪研究(Baumann & Kuhl, 2005; Tan, Jones, &Watson, 2009)以类似Navon作业的图形侦测作业结合每个作业试次前呈现各类情绪词的情绪促发方式,研究结果也相当支持上述研究假设。然而,此研究假设仍需进一步检验的是,中庸者的全局思维一定要在某些情况下启动中庸思维才会运作吗?难道中庸者不是随时都运作着较高程度的全局思维吗?研究二的目的就在于检验一般情况下,全局思维与中庸信念/价值间并不存在显著的关联性。因此,研究二沿用研究一的研究方法,唯一的差异在于取消情绪促发,亦即在进行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的试次前,并不呈现情绪词。

(一)研究方法

参与者。本研究有92名参与者:20名男性,71名女性,1名性别不详;年龄在18~28岁之间,平均年龄为20.43岁,标准差为2.27。所有参与者的视力皆为正常或矫正后正常。他们参与研究可获得新台币100元的酬劳。

中庸信念/价值量表。本研究所使用之“中庸信念/价值量表”同研究一。在本研究中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60。

整体局部图形作业。本研究所采用之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同研究一,唯一的差别是在完成作业时,将图形刺激呈现前的情绪促发删除。

研究流程。本研究请参与者先完成整体局部图形作业,接着填写“中庸信念/价值量表”及其他与本研究无关的量表。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各区组之目标物同研究一,同样分成四个区组进行,区组顺序随机安排。每区组包含24试次,12种图形中,目标物为整体特征者3种,目标物为局部特征者3种,6种目标物与整体和局部特征均不同。实验安排每个图形出现两次。整体局部图形作业在每一试次开始时,屏幕中央会出现一个十字凝视点,呈现1000毫秒,请参与者注视该十字。接下来,屏幕呈现500毫秒的空白,一个同时具整体及局部特征的图形刺激随后出现,判断及反应方式同研究一,数据输出的条件设定也与研究一相同。

(二)研究结果

在实验进行中,有3名参与者因没有依照指导语进行,无法测得每个实验的数据,予以删除,故本研究总计有89名参与者的资料进入正式分析。简单相关分析显示,中庸信念/价值得分与目标为整体和局部特征情况的平均正确反应时间均无显著相关,相关值分别为r=0.17; r=0.13, ps>0.05。

为了更清楚地观察整体优先特性,本研究进一步依据全体参与者的中庸信念/价值得分将参与者分成高、中、低三组。三组参与者在目标为整体特征与局部特征情况下的平均错误率与平均正确反应时间如表3所示。

表3 研究二中庸各分组在不同促发情况下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各情况的平均正确反应时间及平均错误率

由表3可知,整体局部作业的难度低,平均正确率约达95%,故本研究后续仅针对平均正确反应时间进行进一步的分析。依据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的数据,筛选出存在目标物的正确反应试次的反应时间作为因变量。因此,本实验为2(目标物:整体、局部)×3(中庸分组:高、中、低)之混合设计。其中,目标物为组内因子,中庸分组则为组间因子。变异数分析的结果发现,目标物的主效应为临界显著,F(1, 86)=2.82, p=0.097。此结果展现了微弱的整体优先倾向,即在目标物出现于整体特征时参与者的平均反应时间为671.1毫秒(标准差为113.1毫秒),比目标物出现在局部特征时的平均反应时间682.5毫秒(标准差为111.2毫秒)要少。除此之外,中庸分组的主效应及两者的交互作用均未达显著。

四 综合讨论

本研究透过“整体优先”这个典型的知觉现象展现出中庸“全局思维”的特性。基于中庸强调“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庸者以“致中和”为最高目标,本研究推论中庸者对各种情绪促发是敏感的,同时也能透过中庸思维(或信念/价值)快速地将情绪调节到“中”的境界。研究一以各类情绪词作为情绪促发来启动中庸思维,并采用类似Navon作业的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发现中庸高低与整体局部特性有显著的交互作用。简单效应检验也发现,高中庸者具有显著的整体优先特性。研究二进一步验证中庸思维需在特定情境下才会启动全局思维,平时并不会(也不需要)特别展现这种特性。拿掉情绪促发后,在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上,研究一所观察到的中庸高低与整体处理速度的关联性即消失。综合两个研究的结果,本研究假设获得了支持。

(一)与西方心理学的对话

不论是Nisbett、Peng、Choi和Norenzayan(2001)提出的东方文化采整体(holistic)认知的观点,还是中庸强调“退一步,观全局”的全局思维,这些相关主张其实并非东方世界所特有的感知形态。西方心理学也有相关的论述与实证研究成果。例如,相对于自我浸入(self-immersing),以自我拉远(self-distancing)的方式来回想负面事件(Ayduk & Kross, 2010; Kross & Ayduk, 2011),对情绪调节及心理健康都有所帮助。在这个论述中,所谓自我浸入指的是在经验回想时,仿佛在自己眼前重演、历历在目的回忆,可以透过“第一人称”或“行动者”的方式引导出自我浸入的观点。自我拉远则指的是在经验回想时,如同自己是“墙上的苍蝇”观察过往经验,可以透过“第三人称”或“观察者”的方式引导出自我拉远的观点。他们认为,自我拉远可以促进适应性反思,重构经验,借以产生正面的效应。他们强调的观点也与中庸的核心想法雷同。如果能够在经验中不陷落,能够拉开距离观看,就可以有新的思维,找到新的问题解决方式。

然而,退一步、自我拉远不也与逃避同样是与经验或事件拉开距离,为何却不会产生逃避动机的负面效应呢?过去动机的相关研究主张,趋近(approach)动机促使人们采取接近正向刺激的行动;逃避(avoidance)动机则促使人们采取远离负向刺激的行动。最近Forster及其同侪(Forster &Friedman, 2013)提出一个“以退为进”的观点。他们认为有些时候退一步其实为的是更为“趋向”目标。人在追求一个目标时,如果遇到障碍,个体会有两种选择:要不放弃,要不坚持目标继续努力。前者是逃避取向,后者则为趋近取向。但在后者的情况下,原来设定的行动方案受到阻碍,个体为了继续追求目标,可能需要退一步,在心理或物理上拉开距离,采取更整体、全局的处理观点。这种更整体的运作,使个体得以脱离原来为达成目标所建立的假设与提出的解释,以全新的思路看待整个问题,从而重新建构对目标与情境的表征,制订新的行动方案。这时候“退”其实是为了“进”而采取的策略。Forster等的实证研究(Marguc, Forster, & Van Kleef, 2011; Marguc, Van Kleef, & Forster, 2012)就发现,相对于无阻碍组或控制组,在做作业(如猜字谜、走迷津、想象如何到朋友的派对地点)时面对障碍组的参与者在后续的表现不同。例如,他们在Navon刺激的判断上更加整体优先、估计两地距离更远、判断字形更小、类别判断作业的概念广度更大、远距联想作业(Remote Association Test)表现更佳。上述效应在易变性(volitality)低的个体,也就是遇到阻碍仍能高度投入(engagement)和坚持的人身上表现更明显。

(二)研究限制与建议

上述模型的观点其实和中庸强调的全局思维不谋而合。中庸在第一章就指出“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追求的目标就是“致中和”。在此目标下,喜怒哀乐的产生,可谓目标追求的障碍,是需要被调节的;此时,若能够退一步观全局,可以对被引发的情绪产生新的观点,提出新的解释,进行情绪调节,以达成回归“喜怒哀乐之未发”的“中”的状态,即使要将情绪表达出来也能够达成“发而皆中节”的“和”的理想。未来中庸研究如果能够结合Forster等的研究取向,将对中庸的历程以及其效应有更清晰的了解。

余思贤、林以正、黄金兰、黄光国和张仁和(2010)曾编制了一个长程取向量表,测量个体拉长时间向度来诠释当下经验的程度。他们的研究发现,长程取向可以透过内在动机的提高而促进心理健康。杨中芳(2010)对全局思维的定义为“个体在看问题时,会将时、空拉长及拉大,从而能跳出‘自己’,能更客观及冷静地来理解事理”。在这种定义下,余思贤等(2010)探讨的是时间拉长的作用,本研究探讨的整体局部图形侦测作业展现的则是视觉或空间上的放大或缩小。未来如果可以将这些取向结合,探讨其共同影响的效果及层面,或许能对中庸强调的“全局思维”有更深入、详尽的了解。

本研究使用情绪词促发情绪,借以启动中庸思维。这样的方式仍属间接促发,未来研究也可以尝试使用更为直接促发中庸核心特征的方式来启动中庸思维,也可以进一步观察本研究结果的稳定性,以及使用整体局部作业作为测量全局思维特性的适当性。此外,本研究以大学生作为研究样本,也有其限制。中庸作为一种生活的实践思维,极可能如智慧一样,需要有足够的人生历练,才能运用自如。在未来研究中如果能够扩大样本范围,也许可以更进一步观察:随着年龄的增长,高中庸者在Navon作业上所展现的整体优先特性是否仍需要某种启动才能引发,还是可以随时存于心念中?

最后,本研究以在整体局部图形作业上的表现来体现中庸者看人论事的全局思维特性。这个研究范式跳脱了自陈量表的缺点,得以避免社会赞许的影响,建立更为客观的指标。在杨中芳(2010)的中庸实践思维体系中,不论是个别事件的处理还是事后反思的诸多特性,其实都需要建立在人们可以看到事物的阴阳两面或多面性上,而此种多面性的体认又需以全局思维作为前提。相关研究者也可以利用此研究范式在中庸实践思维体系的架构下,广泛地探讨其与中庸个别事件处理或事后反思等层次的纵向链接关系。

参考文献

陈学志、李威震、周泰安、卓淑玲,2002, 《以内隐联结测验(IAT)测量国人自尊的可行性研究》,(台北)《测验学刊》第49期,第217~234页。

黄金兰、林以正、杨中芳,2012, 《中庸信念/价值量表之修订》,(台北)《本土心理学研究》第38期,第3~41页。

杨中芳,2010, 《中庸实践思维体系探研的初步进展》,(台北)《本土心理学研究》第34期,第3~96页。

杨中芳、赵志裕,1997, 《中庸实践思维初探》,第四届华人心理与行为科际学术研讨会,台北,5月29~31日。

余思贤、林以正、黄金兰、黄光国、张仁和,2010, 《长期取向与心理适应之关联》,(台北)《中华心理卫生学刊》第23期,第347~375页。

Ayduk, Ö., & Kross, E.(2010). From a distance: Implications of spontaneous selfdistancing for adaptive self-reflection.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98(5), 809-829.

Baumann, N., & Kuhl, J.(2005). Positive affect and flexibility: Overcoming the precedence of global over local processing of visual information. Motivation and Emotion, 29(2), 123-134.

Fink, G. R., Halligan, P. W., Marshall, J. C., Frith, C. D., Frackowiak, R. S., &Dolan, R. J.(1996). Where in the brain does visual attention select the forest and the trees? Nature, 382, 626-628.

Forster, J.(2012). GLOMOsys: The how and why of global and local processing. 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1(1), 15-19.

Forster, J., & Dannenberg, L.(2010). GLOMOsys: A systems account of global versus local processing. Psychological Inquiry, 21(3), 175-197.

Forster, J., & Friedman, R. S.(2013). Detour to arrive: Distancing in service of approach goals. Emotion Review, 5(3), 259-263.

Foster, J., Friedman, R. S., & Shapira, O.(2009). Preparing for novel versus familiar events: Shifts in global and local processing.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General, 138(3), 383-399.

Forster, J., Friedman, R. S., Ozelsel, A., &Denzler, M.(2006). Enactment of approach and avoidance behavior influences the scope of perceptual and conceptual attention.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42, 133-146.

Forster, J., & Higgins, E. T.(2005). How global versus local perception fits regulatory focus. Psychological Science, 16, 631-636.

Forster, J., Liberman, N., &Kuschel, S.(2008). The effect of global versus local processing styles on assimilation versus contrast in social judgment.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94(4), 579-599.

Gasper, K.(2004). Do you see what I see? —Affect and visual information processing. Cognition and Emotion, 18, 405-421.

Gasper, K., &Clore, G.(2002). Attending to the big picture: Mood and global versus local processing of visual information. Psychological Science, 13, 34-40.

Grossmann, I., & Kross, E.(2010). The impact of culture on adaptive versus maladaptive self-reflectio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1(8), 1150-1157.

Grossmann, I., Na, J. Y., Varnum, M. E. W., Kitayama, S., & Nisbett, R. E.(2013). A route to well-being: Intelligence versus wise reasoning.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General, 142,944-953.

Grossmann, I., Na, J. Y., Varnum, M. E. W., Park, D. C., Kitayama, S., &Nisbett, R. E.(2010). Reasoning about social conflicts improves into old age.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107, 7246-7250.

Hicks, J. A., & King, L. A.(2007). Meaning in life and seeing the big picture:Positive affect the global focus. Cognition and Emotion, 21, 1577-1584.

Kross, E., &Ayduk, O.(2011). Making meaning out of negative experiences by self-distancing. 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0(3), 187-191.

Marguc, J., Forster, J., & Van Kleef, G. A.(2011). Stepping back to see the big picture: When obstacles elicit global processing.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01(5), 883-901.

Marguc, J., Van Kleef, G. A., & Forster, J.(2012). Stepping back while staying engaged: When facing an obstacle increases psychological distance. Social Psychological and Personality Science, 3(3), 379-386.

Navon, D.(1977). Forest before trees: The precedence of global features in visual perception. Cognitive Psychology, 9(3), 353-383.

Navon, D.(1983). How many trees does it take to make a forest? Perception, 12, 239-254.

Nisbett, R. E., Peng, K., Choi, I., &Norenzayan, A.(2001). Culture and systems of thought: Holistic versus analytic cognition. Psychological Review, 108(2), 291-310.

Schneider, W., Eschmann, A., & Zuccolotto, A.(2002). E-Prime user's guide. Pittsburg, PA: Psychology Software Tools, Inc.

Schwarz, N., & Bless, H.(1992). Constructing reality and its alternatives: An inclusion/exclusion model of assimilation and contrast effects in social judgment. In L. L. Martin and A. Tesser(Eds.), 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 judgments(pp.217-245). Hillsdale, NJ: Erlbaum.

Schwarz, N., & Bless, H.(2007). Mental construal processes: The inclusion/exclusion model. In D. A. Stapel&J. Suls(Eds.), Assimilation and contrast in the social psychology(pp.119-142). New York: Psychological Press.

Tan, H. K., Jones, G. V., & Watson, D. G.(2009). Encouraging the perceptual underdog: Positive affective priming of nonpreferred local-global processes. Emotion, 9(2), 238-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