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星沉雾起**
霜降后的青河滩蒙着层纱似的薄雾,宋大牛蹲在门槛上补渔网,眼角余光总往西厢房瞥。那扇掉漆的木门已经七日未开,门环上挂着石生前日采的野菊,蔫黄的花瓣落了三五片在青砖缝里。
“爹,师父的蓑衣还在梁上。“石生踮脚指着房梁阴影,粗麻绳系着的蓑衣随风轻晃,在墙面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孩子腕间的素白绸缎突然无风自动,缠上了结满蛛网的竹梯。
宋大牛喉头滚动两下。自那跛脚乞丐不辞而别,石生再没提过“师父“二字,却总在夜半抱着那卷《地脉札记》蜷在灶膛边。泛黄的书页间夹着根银针,针尾七星沾着点暗褐,不知是药渍还是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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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灯夜**
头七那晚,石生偷拿了半截蜡烛溜出院子。秋露浸透的草鞋踩在卵石滩上吱呀作响,怀里的陶罐装着白日新糊的河灯——用师父教的手法折的六角莲灯,灯芯裹着晒干的夜光藤。
“二十八宿照归途...“孩子跪坐在浅湾处,指尖燃起的火苗惊飞几只寒鸦。河灯入水的刹那,对岸芦苇丛忽然亮起流萤般的幽光,细看竟是七盏青铜灯笼顺流而下。石生腕间绸缎骤然绷紧,北极星佩在衣襟里烫得像块火炭。
灯笼近处才见古怪:每盏灯罩都嵌着块三色石,灯光映出水面下密密麻麻的银丝网。石生刚要后退,脚踝已被冰凉的丝线缠住。那些银丝仿佛活物,顺着裤管蜿蜒而上,所过之处泛起青灰石斑。
“闭气!“记忆里师父的暴喝乍响耳畔。石生猛然扎进刺骨的河水,银丝遇水即溶,却在他锁骨处留下北斗状的红痕。浮出水面时,七盏灯笼已化作燃烧的残骸,焦黑的灯骨上隐约可见“七曜“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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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臼余温**
次日清晨,宋大牛发现药杵倒插在院角的积雪里。石生正用冻红的手掌研磨某种靛蓝色碎石,石臼边缘结满冰晶——这是乞丐教过的“寒玉髓“制法。孩子鼻尖挂着清涕,却固执地模仿师父单臂捣药的动作。
“当心寒气入骨。“宋大牛递来姜汤时,瞥见石生脖颈的红痕。那些星点状的印记正在渗出七彩微光,如同当年野牛跪拜的灵石。他忽然想起妻子坠崖前那句“孩子要活在光里“,手里的陶碗哐当摔碎在磨盘上。
石生却误以为父亲在气他糟蹋药材。夜幕降临时,他偷偷将炼好的寒玉髓敷在宋大牛开裂的脚跟上。月光透过窗纸照在药膏上,冰蓝色膏体渐渐渗入皮肉,清晨时分那些陈年冻疮竟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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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简疑云**
小雪那日,石生终于翻开《地脉札记》最后一卷。残破的扉页画着幅星宫图,北斗天枢的位置标着句偈语:“石髓入髓,七载轮回“。书脊夹层忽地掉落半片龟甲,刻着古怪的图腾:人首蛇身的女子怀抱灵石,周身缠绕二十八星宿。
龟甲触及掌心的瞬间,石生腕间绸缎突然暴长丈余,如白练般在屋内翻飞。绸缎末端沾着星点药渍,在墙面勾画出完整的河图轨迹。当最后一颗星位落定,梁上的蓑衣轰然坠落,抖出张焦黄的药方——正是乞丐消失前夜反复书写的那张。
“石生!“宋大牛的惊呼从院外传来。孩子奔出门时,见父亲呆立在鸡窝旁。新糊的泥墙上赫然浮现血色星图,与那夜师父在房中演算的阵局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星图中央嵌着半粒金牙,边缘还粘着丝暗红血肉——正是黑虎当年被融掉的那颗金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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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暗渡**
腊八前一天,石生在渡口捡到个雕花木盒。盒盖上积着薄雪,锁孔里插着支干枯的腊梅。掀开盒盖的刹那,北极星佩突然自行跃入盒中,与盒底凹槽严丝合缝。机关弹开的声响惊飞了觅食的麻雀,露出下层暗格里的青玉药瓶。
瓶身刻着七朵梅,正是乞丐常哼小调里的“七寒梅“。石生拔开瓶塞时,梅香混着血腥气冲得他眼眶发酸。淡粉药丸在掌心滚动,竟与师父发病时偷服的药丸一般无二。孩子忽然记起某个煎药的雨夜,乞丐望着跳动的炉火呢喃:“等梅花开第七重,师父带你去看真正的星星。“
对岸山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石生慌忙藏好木盒,却发现雪地上留着两行蹄印——前蹄印深后蹄印浅,正是官府驿马的特征。他攥着药瓶往家跑时,怀里的龟甲突然发烫,烫得他心口突突直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血脉里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