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田野的风(1)

走向田园

从一座城市走出来

那城市很大

车子很多

人潮涌涌

一条路

便走了许多日子

思念乡野

思念麦子

正是春天

麦子长得好高了

走在麦子地里

看着那些豌豆花儿

开在麦子的根上

由不得你

就想躺下来

睡在麦子的身边

也做一个开花的梦

风是暖暖的

土地是暖暖的

而豌豆花的清香

好醉人哩

躺着看天

天更宽阔了

而心离土地

更近了

感受到土地的脉流

正涌向你的心脏

感受到一种根的东西

从你身体的深处

开始伸向泥土

一只麦鸟儿飞来

在你的头顶

婉转的唱着

河岸上的梨花

已经谢了

有一叶白帆

从河的下游漂来

躺在麦地里

像儿时一样

噙着一朵豆花儿

很容易就睡着了

当你醒来

看红日西沉

你会惊异

麦子突然之间

就长高了许多

母亲一样

温情的麦地啊

远方的麦子

农历的五月

离芒种还有两天

远方的麦子正在成熟

我的那些

生活在乡村里的

父老乡亲们

正满怀着喜悦

期待着一个好消息的来临

有人似乎等不及了

就站在房顶上

看着远处的田野

和田边上的

那些高高低低的树

村边上是一处苇塘

苇莺的叫声

清脆悦耳

让人听着

便有了一种愉悦的感觉

谁家的小媳妇

到地里去摘蚕豆

被一棵杏树引诱

望着树上的青杏

就走不动路了

我已离乡多年

村里的很多孩子

已经不认识我了

当我走过的时候

他们会用

一种好奇的眼光

看着我

我在那个

生长高楼的城市里

播种文字

每当新麦收获的季节

就会有大批的麦子

以另一种形式

进入城市

偶尔从馒头里

吃到一颗

没有碾碎的麦子

我会把它,当作

我乡下亲人

对我的,一颗

完整的思念

远方的麦子

正在成熟

今年的麦子

长势很好

我的父老乡亲

心情很好

正站在村子的边上

召唤麦子

早一点回家

田野的风

三月里

暖暖的风

吹着我

开花的村庄

父亲在园子里

忙着点种他的南瓜

热了,就把那件旧棉袄

脱了,挂在树枝上

像一片要远航的帆

而我则要蹬着梯子

给那些果树

疏理繁密的枝条

可父亲只相信他的南瓜

熟透的土地

在他的脚下

波澜不惊

两只蜜蜂

在我的头顶

飞来飞去

把我也当成了

一棵树了

远处的麦田里

杏姐的歌声

像一脉溪水

清清亮亮

那两只蜜蜂

还是那两只蜜蜂

总是绕着我

飞来飞去

嘤嘤的声音

像是在叹息

这棵树怎么不开花呢

麦苗儿青青

三月天

我们下地去

你提着你的小篮子

我拿上我的小铲子

麦苗儿青青

看两只麦鸟儿

沿着麦垄

窜来窜去

不停地唱着

唱得人心里

好暖和

有一种婆婆丁子花

开得金灿灿的

你放轻你的小脚

说踩了它

将来会遇上一个凶婆婆

你说了你笑了

关于婆婆的事情

还很遥远

像天边上的那一片云

剜地米菜

能剜到一棵杏树苗儿才好呢

能剜到一棵桃树苗儿才好呢

把它移栽到园子里

带足根土,很好活

农家女孩的希望

比花还美丽

春天的色彩

清明的小雨

细密地织着

如烟

如雾

站在乡野

农家新楼的阳台上

看风景

有多美呢

风从田野上来

雨从田野上来

燕子从田野上来

由不得一颗心

也呢喃作语

麦子正在拔节

麦地那边

是一处梨园

如今梨花盛开

远远望去

似一团团

洁白的云

谁家着红衣的少女

撑一把花伞

沿着那条田间小路

姗姗而行

尽可以想象

那随风潜入的小雨

沾湿她如云鬓发的样子

有多美呢

小路在那边

拐了个弯儿

远去了

那女孩也拐了个弯儿

远去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

开始埋怨

父亲造屋时

为什么不把房子

盖在那个路边呢

香瓜园

那看守瓜园的老人甜蜜地睡着了

瓜园里很宁静

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宁静

小雨下着,不停地下着

使得那一根香瓜藤一直往前长着

一直延伸到老人的枕头边

老人呓语喃喃

睡梦中似乎一直在和什么人说话呢

有一颗瓜,老人是不舍得摘的

他不摘也不许别人摘

他说那是瓜王

一个瓜园里没有瓜王行吗

小雨一直下着,还没有停的意思

满地的瓜花开得金灿灿的

一个戴着红肚兜的孩子

在那瓜田里跳来跳去

一群绒毛小鸡崽在瓜秧里跳来跳去

瓜园的日子就是这样甜美

老人的梦就是这样甜美

香瓜成熟的季节

老人把那颗最大的瓜摘下来

从中取出许多红色的瓜籽儿

在太阳下晒干装进袋子里

老人说这是瓜之子

沿着铁路走

这些日子

总想沿着

那一条铁路

走一走

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有一种愿望

想沿着那条

新修的铁路

走一走

一双生满老茧的脚

踩在那钢铁的路轨上

一种奇异的感觉

油然而生

铁路穿过田野

那时的油菜

正在开花

列车驶过时

一股强劲的风

推动着金黄的菜花

起起伏伏

由于这趟列车

乡村的夏季

会提前来临

沿着铁路

走一走

一种庄家的清香

和着这路轨上

新鲜的机油味儿

让人入醉

我知道

沿着这条铁路

走下去

就会有一座

美丽的城市

就会有一种

美丽的生活

有一个召唤

牵引着我

和我的乡村

沿着这条铁路

向前迈进

父亲的河

那一年

爹背着他去上学

爹踏破冰河

爹的腿被冰块

划破了许多条血口子

从此,他看那河水

永远都是红色的

每次放学回家

他都要趴在河岸上

像一只小牛犊

伸长了脖子

饮河里的水

是这方水土

给了他灵气

是爹的血

给了他健壮的身体

饮着饮着

他就长大了

鹰长满了翅膀

总是要到天上飞的

他是男人

总想着要到外面的世界

去闯一闯

那是爹的篱笆墙

关不住的

他是小村第一个

走得最远的人

他是他们那个地方

第一个出国留学的

博士生

他在富士山下

观赏过樱花

他到莱茵河畔

追寻过罗累莱的神话

他走得越远

在外面待得越久

越是思念家乡

总感到那条河里的水

在自己的血管里

哗啦啦地流淌

是那条父亲的河啊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在河边衔泥的燕子

要住新房了

河边上的桃花

夭夭灼灼

开成一片云了

那一年

从县城上学回来

娘就去世了

送走了娘

下雨天

房子漏了

却无钱修补

他把房子拆了

用那些木头

在门前的河上

修了一座桥

因为有桥

也就有了路

十里八村的乡亲

走亲访友

在这桥上

留下数不清的感激

那孩子

没有了房子

就在河边

搭了一个草棚

在那草棚里

办了个鸡毛小店

生意十分兴隆

日子过得好快

一年又是一年

当年栽下的桃树

已经繁衍成林

桃花掩映着

一幢崭新的村舍

风景十分宜人

一位城市女子

偶然路经这里

看这里风景秀美

主人气度英俊

情愿下嫁乡里

和他结伴经营

生意越做越好

可他没有忘记

那些旧友乡邻

小桥变成了大桥

偏僻的村野

也变得车水马龙

因为有桥

路才畅通

树眼

是小时候

走过你身边

随手折了你的一根树枝

赶着牛儿回家去

那时夕阳正西下

声声牧歌唱晚归

唱着唱着

就忘了你的痛苦

(穿着花衫子的小杏

从田野上归来

小杏提着一篮地米菜)

后来就过了许多年

过了许多年我回乡来看你

想起你长大了

想起那次伤你

伤你的地方

你正睁着一双眼睛看我

看得我好伤心啊

(那一年小杏出嫁走了

小杏临走的那一晚

抱着那棵树哭了很久

这满地金灿灿的地米菜啊)

河上

东边日出西边雨

西边雨,西边雨最是有情啊

一河的桃花水依然

河边桃树下的少女依然

依然是进城念书的小慧啊

三月的风才叫美呢

三月的桃花雨才叫美呢

雨中的小慧才叫美呢

一只报信的鸽子飞过河去了

飞过去就有一条柳叶小船划过来

就有一位撑船少年踏歌而来

撑出一支竹篙撑出一把荷叶伞

只是那伞儿再小些才好哩

只是那雨儿再大些才好哩

看那一河的水缠缠绵绵

听那歌儿唱得缠缠绵绵

缠缠绵绵的小雨忽而又停了

雨停了小慧也该上路了

上路了是上路了

只是留下那一个笑

让撑船少年

横横竖竖也放不下了……

布谷鸟

那年春天

大哥在地里

把一只受伤的鸟儿

带回家

又弄一把小米

放进嘴里

润湿了

喂它

播种的季节

种子比金子还珍贵

待那鸟伤好了

大哥又把它带回田里

放飞了

那鸟儿在田边

连连地叫着

布谷,布谷

叫得人心里

好暖和

那是一个晴天

松泛的土地上

人们开始播种谷子

那年秋天

谷子收割完毕

大哥也报名

参军走了

那年长江发大水

大哥在抗洪的战斗中

牺牲的时候

那只鸟又飞来

在我家那片桃树园里

凄凄地叫着

它的叫声

让人听了

直想哭

为了大哥的事情

便误了播种的季节

村里的人们

都来帮忙

那一年风调雨顺

那一年我家地里

谷子长得最好

古河湾的美女村

每年的重阳节

是美女村建房的日子

在这样的日子建房

养下的女子才美吗

那些灵秀的少女们

那些健美的村姑们

忙完了各自的家务事

便都来帮忙了

她们用灵巧的手

去和泥啊

去搬砖瓦啊

垒墙那是男人们的事

喝上梁酒也是男人们的事

谁又计较那些事情呢

一杯糖茶也就打发了

一把红瓜子也就打发了

让人伤心的是

新房建好她们也就被接走了

有的被披红的骏马带走了

有的被挂彩的骆驼带走了

她们是一群美丽的燕子吗

飞得天南地北都是

她们把美也播撒得天南地北都是

既然不能永远厮守少女期

那就不能不永远厮守少女约

盖不完的是古河湾的新房子

开不败的是美女村的豆蔻花

陶乐梦月

陶乐的月色

全宿在美女村了吗

全宿在月牙湖了吗

这是中秋,中秋夜的风

从毛乌素沙漠走出来

是骑着骆驼来的吗

是骑着马儿来的吗

走进那夜不闭户的院落

去和那好客的村人交谈

你是从银川来的吗

你是海勃湾来的吗

杀鸡宰羊待贵客

酒不醉人不言归

到街上看看夜景吧

这小城没有夜市没有巡逻车

街灯很亮,那就用不着担心

会从树荫里会从花丛里

突然窜出贼胡子的传说

自有一群村姑姗姗而来

折桂枝插在各自的门环里

那门环自不上锁自行车也不上锁

这就乐了红崖子上放羊的牧童哥

这就乐了河湾里撑船下网的渔二哥

还记得陶渊明那老爷子吗

把酒话桑麻

酒喝得多了,话也说得热了

把一支老歌唱得熟了

一不小心,踩着了篱笆墙边

那一丛盛开的菊花

丢失的红纽子

在村边公路上停靠的那辆汽车已经开走了

她还站在那里,神情是呆呆的

那时山坡上的油菜花开得正美

她的年龄正美

她开始寻找那枚红纽子

那枚红纽子

是妈妈用心上的线给钉上的

可妈妈没有想到

那枚红纽子也是会丢失的啊

她开始后悔

不该冒冒失失进城打工去

城市是一个大世界

灯红酒绿很容易就迷路了

城里有很多高楼有很多漂亮的大房子

可城里没有爹没有娘

没有一个温暖的家

城市男孩子的爱情像蝴蝶

轻轻飞来又轻轻飞走了

所谓海誓山盟,海誓山盟

能给我遮风挡雨的

还是村边的那棵大槐树

这个城市爱下雨

秋雨绵绵里她开始想家啊

她是个爱哭的女孩

伤心了眼泪比雨水还要多

停靠在村边的那辆汽车已经开走了

她还站在那里,神情是呆呆的

山坡上的油菜花开得金灿灿的好温暖

风从村子那边吹过来

妈妈的呼唤亲亲的好温暖……

采莲

采莲南塘

看采莲的小妹

在艳艳的阳光里

唱一支

关于水的歌

那一塘的水清亮极了

小妹的歌声清亮极了

小妹不乘船

小妹坐在一片荷叶上

小妹坐在如荷叶的采莲盆上

如一朵新莲的小妹

却要采一种成熟

那般轻盈

那般娴熟的舞蹈

充满一种

透人心扉的气息

移船相邀

那俏皮的小妹

却在一片荷叶里

藏了起来

把一串清脆的笑声

幻变成无数片花瓣儿

撒得满塘都是

采莲南塘秋

莲花过人头

小妹,小妹

让我到何处去寻你

樱桃开花的秘密

春天里

那女孩一直站在

那棵树下

唱着一支

有关爱情的歌

那女孩很美

她的歌声很美

沿着那一条山野小径

一路寻去

一路寻去

那女孩却又走了

留下了那棵樱桃树

那树上的果子很美

随手摘下一颗

放进嘴里

我的朋友说是酸的

我不明白

同一棵树上的果子

因何会不一样呢

把那颗果核

放在舌根下面

那里水分充足

温暖湿润

一片江南气候

有一种启示

让我猜出了

那女孩的藏身之处

当我刚要张口

那棵果核便跳上舌面

使我一直无法说出

樱桃开花的秘密

秋天的故事

谷子收割完了

一垛一垛

堆在场上

原本很丰富的土地

却突然变得单调起来

而这时

你总会看到

一个孩子

在空旷的田野上

走来走去

他的神情

有着诗人般的忧郁

他走得累了

就坐在田埂上

看着牛群

安详地吃草

一根牵牛的绳子

被遗弃在地上

他顺手扯了过来

那上面就开满了

一串蓝色的喇叭花

他把那花儿

放在嘴边

吹了吹

然后放在耳朵上

聆听着

来自土地深处的

那一种亲切的回声

不久

他就赶着牛群

远去了

从这一天起

北方的平原

开始下雪

望娘的日子

五月里

有一天

是出了嫁的女子

回家望娘的日子

所有的母亲

在这一天

脸上都笑开了花

柳丝软软

麦子黄芒

过了小满

就该开镰了

娘站在篱笆墙边

远远地看着

村边大路上

那些挎着花篮儿的女子

那些抱着孩子

或没有抱孩子的女子

全都花枝招展地

把歌声笑声

撒得漫天地都是

娘也是有过一个女儿的

那年中学毕业

就报名

去了新疆

在天山脚下

修水库

天寒地冻

又遇到了塌方

年轻的姐姐

就牺牲了

那里的人们

说她是烈士

给她修了一个

很高的纪念碑

娘知道了

把姐姐

小时候穿过的旧棉袄

抱在怀里

哭出了声

娘后悔

不该让女儿

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孩子还小

在家时

看到树叶上的虫子

还怕惊

从这一天开始

娘明显地老了

岁月的积雪

染白了头顶

人们都说

姐姐没有死

她的名字

传遍了四面八方

可不知为什么

这些年来

她就没有回家

看一看娘

每逢这一天

娘就站在

大门外面

痴痴地

看着远方

站得久了

我说:娘啊

回家去吧

当心累着

外面的风还凉

娘就低了头

用衣襟

擦着脸

说:什么蠓虫儿

迷了眼呢

只有我知道

娘的心里

在这一天

苦得很啊

种树的人

种树的人要出远门

娘出门送他

娘送他时

一面抬头看天

一面不停地看他

看天时

太阳是越升越高了

看他时

他是越走越远了

种树人走过一片洼地

那时正是初春季节

洼地里的冰还没有融化

种树人踏冰而过时

他的脚被划破了许多条血口子

种树人走上一道山坡

这才回过头来

向娘招了招手

这粗心的孩子

他哪里知道

从这一天开始

娘就站在大门前

长长久久地

看着他远去的地方